第9章 海上生明月

送走了江乘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张克楚安排众人先在船上凑合一晚,好在船舱已经打扫出来,被褥都是齐备的,大伙忙乱了一整天,也早已疲倦不堪了,当下吃过晚饭之后便各自歇息。

张克楚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一个人静悄悄的出了船舱,顺着木梯登上了尾楼,凭栏望去,港口里的大多战舰和商船都已熄了灯火。淡淡的月色铺撒下来,海面上闪烁着点点银光,整个港湾仿佛沉浸在恬静闲适的迷梦之中,一阵湿热的海风吹来,让他顿时有些恍惚。

回不去了吧?那个……自己所熟知的世界。

他摩梭着光滑的护栏,体验到了真实的触感,眼前的世界呢?他从来未曾想到自己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但是突如其来的杀戮逼得他身不由己的前行,那么前路上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张大哥。”珍珠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唤道。

张克楚回头见是珍珠,便问道:“怎么还不去休息?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累。”珍珠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平静的港湾轻声说道:“张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累赘?”

张克楚奇怪道:“怎么会?”

“可是……”珍珠低下头,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来,有些难过地说道:“自从离开岛子,你,你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说完之后,她勇敢的抬起头来:“张大哥,我虽然笨手笨脚的,可是我,我从小就下海,水性可好了!”

“这我知道。”张克楚见她俏丽的脸庞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大生怜惜之情,再想到她突然失去双亲和弟弟,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可是自己这几天却忙于杀奴军的事,以致有些疏忽了她,因此便说道:“是我不好,这几天冷落了你。”

“不,我没有责怪张大哥的意思。”珍珠急忙摆手说道:“我只是怕……”

张克楚问道:“怕什么?”

“没,没什么。”珍珠抬眼见张克楚着急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暖洋洋的,也许,是因为他如此在意吧?那么这几天他的冷淡,并不是——想到这里,珍珠脸上飞起红晕,转身跑下了船楼。

张克楚哑然,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珍珠那份小心翼翼却又不禁流露的情意,只是眼下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事呢?这么多兄弟把命都交给了自己,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又如何不能小心在意?

夜已阑珊。张克楚回头望向海面上那一轮明月,忽然想起一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月依旧,天涯路断,既然那个世界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吧。想到这里,张克楚觉得心里宁静了许多,便慢慢踱回了船舱,明天还有得忙呢。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张克楚便开始给众人分派任务:郭玉郎和普小黑带十几个人去经略府司库领取军械粮草弹药,王胖子和珍珠带五个人去采买杂物,其他有家室的兄弟预支了点银子安家,再剩下的则留守战船,他自己带着曾大牛在码头上寻找“同行”。

昨日在镇土司那儿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两天陆续已经组成了七支杀奴军,人数最多的有一百二十多人。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在海上碰面,但是提前认识一下,打个招呼,总是好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克楚便往码头去了,其实这片码头是专门划给杀奴军的,所以没走多远,便见到一艘战船。

“猛!”张克楚险些被那艘战船上的旗子闪瞎了狗眼。

破旧的战船上,斜吊着的旗帜当中,写着个硕大的“猛”字。想来这支队伍,应该是猛字杀奴军吧?不过和这独桅战船狭窄的船身,老旧的火炮以及七八个病怏怏的船员比起来,这威猛的名头实在让人有些无语。

“各位兄弟,可是杀奴军?”张克楚拱手问道。

“是……”船头上一个正晒太阳的家伙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张克楚,拉着长音回道。

“请问贵军的队官是哪位?”张克楚对他这种怠慢的态度不以为意,倒是曾大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家伙讪讪的爬起身,说道:“我们队官去水军司衙门办事了,不知大人找我们队官有何事?”

他是看张克楚像个当官的,身边还有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便不自觉的称呼张克楚为大人了。

“没什么事,我们是克敌杀奴军的,只是想来拜访一下,大家认识认识。”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既然贵官不在,那改日再来叨扰。”

“哥哥,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走在码头的木栈道上,曾大牛瓮声瓮气的说道:“咱们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么?”

“呵呵,再怎么说,也是友军,认识一下何妨?”张克楚笑道。

那支人数最多的杀奴军前两天已经离港,不知所终,其他的几支队伍,有的队官表现得很热情,有的却很冷淡,甚至带着点提防,所以才让曾大牛有些生闷气。

和那些人攀谈过之后,张克楚隐隐觉得,土人叛乱的规模显然不像杀奴令上所说的那么小,估计未来一段时间还会有大量步军,甚至是水军参与到杀奴军中。

也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抢占了先机呢?

回到战船上之后,张克楚把部下和船工们都召集起来。他现在是杀奴军的最高长官,总要给大家表个态,让大伙都统一下思想,顺便再鼓动鼓动吧?

“从今天起,咱们杀奴军就算正式建军了!杀奴军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想诸位都已非常清楚。我想说的是,从今往后,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你是火枪手,还是朴刀手,是弓箭手还是船员,都是咱们杀奴军的一分子!”

看着船楼下大家伙的精神似乎不太集中,张克楚便提高了音量。

“所以以后不管是大风大浪,还是冲阵杀敌,我只想说,大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唯有如此,咱们杀奴军才能一直走下去!”

憋出这么几句话之后,张克楚实在没词了,看来思想工作不是电视上那么简单,喊几句口号,拉几句家常就行啊。

见张克楚有些尴尬,郭玉郎便自觉的顶了上来:“兄弟们,刚才张队官的话,我想大家都很明白,所以我只说这几件事:第一,战功如何计算,第二,银子如何分配……”

显然,这才是大家伙最关心的问题,他们一下乱哄哄的拥挤到船楼下面,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

张克楚只好灰溜溜的下了船楼。郭玉郎现在所说的事,都是他们俩商议过的,所以也懒得再去听,独自走到了船头,眯着眼看潮起潮落。

“大哥,你说的真好。”珍珠悄悄走过来,对张克楚说道。

“嘿嘿,都是心里话。”张克楚厚着脸皮说道:“珍珠,你怎么不去听听?”

“我又不要战功。”珍珠咬着嘴角说道:“我只要杀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