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困兽犹斗怎么斗?

如果说凌晨前黑暗中的那场密集而绵长的炮击是前奏的话,天亮之后岛上的火枪射击也只是延缓了土人和海盗的进攻步伐,并将他们一步步拖入到了陆寨的外围。

这里,将是决定整个战局的关键点。

无论是凭借坚固寨墙死守的克敌军,还是决心用人命也要填出一条路的土人和海盗联军,对此都认识的非常清楚,所以张克楚压根没有打算让土人有集结起来的意思,他指挥着营寨上为数不多的几门小口径弗朗机炮,每当土人有集中起来的趋势,那些小炮就会发射出几个开花弹——激飞的碎片形成了相当大的杀伤半径,成功的阻止了对方的行动。

这种战术让土人和海盗们非常恼火,他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从船上拆下火炮,冒着那些炮台的零星炮击,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终于拖来了七门火炮和弗朗机炮。然而悲剧再一次降临到他们头上,没等他们架设好这些火炮,从营寨墙头遽然多出了不一样的炮声,狡猾的克敌军竟然等到现在才动用他们的长管火炮。

口径上的优势和高度上的优势加在一起,足以摧毁这些海盗们报以极大希望的火炮,更可怕的是克敌军的开花弹毫不意外的引爆了他们千辛万苦搬运来的火药桶。

这一场但方面的炮击,又让土人和海盗折损了三百多人,虽然大部分人是被海盗们自己的火药炸死的。

王十二脸色灰败,虽然他很不甘心,却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然而即使到现在,他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然而问题又出在了哪儿呢?克敌军的战船不在港口,那些粮仓耸立的很显眼,如果不是周围密集的火炮,相信无论是土人还是海盗,早已兴高采烈的去搬粮食了。

可是明明克敌军在土人和海盗的攻击下不得不退到了这最后一个据点之中,难道真的就没有胜利的希望了吗?

对于想不通的问题,有些人会执着的寻找答案,比如王十二,有些人却会将其甩到脑后,试图用更为直接的方式解决,比如陈铸,他此时已经从火炮被炸毁,手下伤亡惨重的烦恼中摆脱出来,逼着土王让他们下令强行进攻。

土王们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所以战场上陷入了奇怪的沉寂之中,唯有那些伤者的惨叫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要速战速决啊。”王十二低声含糊地说道。他抬起头看着陈铸,声音艰涩难听:“再拖下去,万一他们的战船回来了……”

很显然,陈铸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他的脸色虽然阴沉,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但是比起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狼狈逃走,攻下眼前这个营寨的**显然更大,最关键的是至少还有很多土人可以去消耗克敌军的火药和铅弹。

如果他知道眼前这个营寨中囤积了多少火药,恐怕会狂吐鲜血然后掉头就跑,然而他不知道这些,王十二也不知道,那些土王就更不知道了。

知道这些的张克楚此时全然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他只是沉稳的发布命令,当然这种时刻也并不多,因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调整防御的主要方式,并且带着某种旁观者的心情注视着战局的发展。

虽然从表面上看,自己和克敌军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包围之中,但这些由坚固工事和猛烈火力组成的防御阵地如同礁石一般,即使土人和海盗的人浪掀得再高,也只能撞得粉身碎骨之后丢下一地尸体仓皇退却。

相比之下,海盗的攻击更有杀伤力一些,毕竟他们很多人拥有火枪,哪怕是最不稳定的老式火绳枪,一旦接近了营寨还是能够给守卫者造成伤害的。就在刚才已经有两个士兵被飞来的铅弹击中了头部,一个当场身死,另一个伤势颇重,此时还在营房中接受索菲亚的治疗。

到了下午时分,海盗和土人们便不再进攻了,他们沉默的在营寨周围吃着干粮,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不甘。

“看起来,他们终于学聪明了一点。”张克楚望着营寨远处燃起的篝火,嘲讽地说道。

已经回到营寨中的曾大牛与他并肩而立,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抖了抖粗重的眉毛,极为不屑地说道:“再怎么聪明,也是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张克楚摇了摇头,却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曾大牛,问出了他曾对郭玉郎问过的话:“这些土人和海盗消灭之后,咱们以后怎么办?”

曾大牛瞪大了双眼,似乎对张克楚提出的这个问题,或者说对张克楚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很难理解,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自然是再去找别的土人和海盗啊,难不成哥哥以为大宋的土人和海盗都在这里了么?”

果然是直线思维的家伙。张克楚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只是对于曾大牛的答案或者说想法,他并不认同。

张克楚其实早已想到过曾大牛会这么回答,然而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还是问了出来,此时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张克楚心中除了不认同之外,还有些别样的感触。没有人是天生杀人狂,曾大牛对于土人和海盗也没有什么特别刻骨的仇恨,在他的眼里这只是身为大宋军人的职责所在吧?

也许,还要加上他对于自己的信服?但是如果当这种信服和他身为大宋军人的职责有所冲突的时候,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还会拿自己当兄长吗?

克敌军,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呀,想到这里,张克楚没来由的有些黯然。

曾大牛的心思其实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粗豪,然而看到张克楚此时眉头微微拧着的模样,他却没有莽撞发问,而是指着寨墙外的土人说道:“哥哥你说这些土人,还能坚持多久?”

张克楚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倒希望他们坚持的越久越好,最好能坚持到咱们的胜利号回来。”

“可是哥哥之前让他们在……”曾大牛想了想今天的日子,说道:“三天之后回来,这些土人和海盗能坚持到三天么?”

“他们能不能我不知道。”张克楚笑了笑:“至少咱们能,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转过脸望向寨墙外的篝火,平静地说道:“在他们眼中也许咱们已经成了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过他们也许忘记了,这个岛也可以被看成一个更大的囚笼。”

“身为困兽,犹不自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斗下去?”说完这句话之后,张克楚拍了拍曾大牛的胳膊,走过警惕地注视寨墙下的士兵,从木质楼梯上蹬蹬蹬地走了下去,脚步很稳,行走如风。

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张克楚有足够的信心不去关注,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这终究是个不可实现的奢侈想法。

入夜之后,土人和海盗明显加强了攻势,然而在训练有素的火枪手们的猛烈射击下,他们只能勉强突进到寨墙外四十步的地方,在那片区域内,成片的尸体如同秋日里被割倒的麦子,散落的刀枪和未能射出的羽箭被鲜血浸泡着,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和浓烈的火药味。

弗朗机炮并没有一直发射开花弹——毕竟这种已被炮手们证明非常好用的炮子数量有限,总要留一些用在某些特殊时刻。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实心铁弹也给土人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倒是海盗们非常狡猾的保存了已经所剩不多的实力。

在付出三百多人的伤亡之后,土王们不顾海盗头子陈铸的威胁,硬生生的停止了进攻,即便他们对于自己部落中的贱民毫无怜惜,但是他们多少看出了海盗们的用意,自然不肯再蒙着头当炮灰。

有鉴于此,陈铸不得不让自己的手下加入攻击,并且将他们排在了最前面——也许用火绳枪齐射能够暂时压制住来自寨墙上的猛烈射击,为土人们的冲击赢得一点时间。

然而这种方法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海盗们缺乏配合的一通乱射,只是在声势上壮大了一些而已,有些家伙甚至离寨墙还远的地方就举起火绳枪朝天射去,至于那颗从枪喷射出的弹丸到底会击中什么,或是落到哪儿,他才没有心思去想。

乌合之众即便拥有火枪,又岂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克敌军的对手?这些海盗去对付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商船还行,真要碰到装备着火炮并拥有火枪手的武装商船,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除非他们纠集起来如群狼般一哄而上——很显然在飞崖岛上,这种往日惯用的手段也无可奈何的失败了。

到了后半夜,耗尽了能量的土人和海盗们才老老实实的退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在黑暗中舔舐伤口,为明天即将到来的进攻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