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前辈以及慌乱的眼神

回到观澜院之后,门上的侍卫告诉张克楚殷家三小姐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张克楚听了点点头,一边向里面走,一边问道:“可曾说有什么事?”

那侍卫摇头说道:“没说,倒像是来找罗姑娘的。”

张克楚脚步顿了顿,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吃味,随即又自嘲地想道,难道人家上门就一定要来找自己么?这也忒自作多情了。

进了内院,索菲亚径自往自己的房间去了,张克楚想了想,还是往书房而来。

算算日子,来达兰府也有小半个月了,该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琐事自然交给殷家的人去办,还是早点回飞崖岛,那边的诸多事情千头万绪,虽说不是离开自己就进行不下去,但到底还是在眼跟前放心些,有些什么也能及时处理——比如纠正菲利普那家伙的艺术癖好。

正想着,服部寺敏却回来了,张克楚把他喊进来之后,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来没吃什么亏,至于他怎样教训了那几个小子,张克楚也没兴趣知道。问了几句闲话之后,便让服部寺敏出去了。

从书架上找了本讲述大宋草创时期的书翻看着,张克楚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本书应该是野史,是他前些日子路过书肆淘换到的。之前一直被各种琐事拖累,他原来想着通过书籍来更深入了解大宋的愿望竟然拖到现在。

这书里主要讲的是瑞宗故事,刨除那些“帝既诞,红光冲于斗牛,是夜不绝,至明,紫气缭绕,其香方圆十里皆可闻”之类的粉饰文字,倒是能看出一些常人容易忽略的事。

比如:“帝早慧,生而知之,所预言事必中。”

再比如:“帝及立,行事果决,刚毅有雄略。”

如果无视帝王光环,那么这个瑞宗就太可疑了——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吧:少年继承帝位,虽然是风雨飘摇的南宋小朝廷,可他却没有像历史上那样选择留在崖山和元军死磕,而是带着十多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跑到了吕宋,仅仅从这场大规模的迁徙就能看出来,他早就打算这么做,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

定都望北,下诏开武学堂,立以武立国,以商兴国之国策,大力发展水军,废除科举,以武人治国,还经常捣鼓出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如果不是英年早逝,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不过他驾崩之前分封五公,设协政院,自己把自己后世子孙的皇权丢了出去,让张克楚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要说这个瑞宗不是穿越来的,张克楚把头割了也不信,确认这一点之后张克楚有点小唏嘘:人家穿来就当皇帝,虽然是被元军撵着屁股跑的皇帝,可比起自己强太多了……

貌似,还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但是这三百多年来,大宋还是那个他当初设想的大宋么?

连京城都从望北迁到了新汴,不仅从地理距离上远离了中原故土,最重要的是新汴多安全啊。

放下书之后,张克楚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忽然惊觉天色有些阴暗,推窗望去,果然见天空中阴云密布,看样子晚上得有一场大雨。

信步出了书房,张克楚只觉得闷得慌,一时竟然有些无处可去的感觉,定神想了想,都是被那本书闹的。

对于那位穿成瑞宗的前辈,张克楚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不过他很确定的一点是,自己并不想做他的隔代接班人,能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已经够难的了,再给自己找个终其一生也难以实现的目标,那不叫胸怀大志,而是心比天高——命还是留给自己好了。

然而,他的心底却隐隐有些蠢蠢欲动,一种叫野心的东西暗暗滋生。

雨丝终于落了下来,打在脸上有些凉意,张克楚闭上眼仰面朝天,雨滴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他已经满脸雨水,身上也全湿透了。

凉凉的,很舒服,似乎头脑也清醒了几分。张克楚下意识地伸开双臂,如果此时有位心理学家看到他,一定会说他已经完全敞开心扉,准备拥抱这个世界了。然而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雨声淅淅沥沥……

如果不是这份寂静,张克楚几乎都想大声呐喊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大哥。”雨声中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让张克楚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到殷秀秀正站在廊下,透过雨幕蹙眉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讪讪的放下手臂,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是秀秀啊。”

“怎么站在雨地里?虽一时凉爽,却小心着凉了。”殷秀秀说道,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张克楚走回来,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是了,方才闷的紧,索性就淋淋雨,透透气。”见殷秀秀孤身一人在这儿,便又问道:“珍珠呢?”

“她去厨房给你安排晚饭,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好好吃饭。”许是觉得说这些话显得太关心他,殷秀秀便转了话题:“昨日父亲又挑选了几个上进的后生,想着让他们跟着张大哥历练历练。”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克楚,怕他听了之后多心。

张克楚笑了笑,却没有想太多,点头说道:“若是能吃苦,便让他们过来吧。”

殷秀秀心里暗中松了一口气,轻笑道:“那妹子就代父亲谢过张大哥了。”

“这有什么,还当得称谢。”张克楚问道:“此次你家调用了近二十万两银子,会不会对你家生意有妨碍?”

“眼下这种情形,哪里还有什么生意好做。”殷秀秀正色说道:“要不是张大哥提出这个入股杀奴军的法儿,小妹真的就要愁死了,家父那时候一意孤行……”毕竟是为人子女的,背后怎能说起父母的不是,于是她盈盈拜了一拜,诚恳说道:“小妹在此多谢大哥了。”

张克楚侧身虚扶,说道:“这是合则两利的事,要说谢,我还要多谢你呢。”他是指这几天殷秀秀一直忙着那些收拢家族资金,调查准备入股的杀奴军的情况等诸多事情。

“小妹哪里当得?”殷秀秀抬眼看了看张克楚,因天色阴暗,只觉他脸上的线条越发硬朗,双眼明亮,英气逼人。自己便微微有些脸红,只觉得双颊滚烫。

那一夜,不也是这样的雨中么?

两人俱都无言,这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

好在珍珠自侧院过来,张克楚迎过去说道:“晚上准备了什么?”

珍珠却诧异地瞪大双眼问道:“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快回房间换了干衣裳,仔细着凉。”

张克楚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全身湿淋淋的,怎么殷秀秀前面提了一句就和自己一样忘记了?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殷秀秀,却见她略有些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张克楚忍不住又想起殷秀秀的那个眼神,带着些关切,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这场雨直到晚饭之后也不见停歇,反倒下得更大了。殷秀秀固辞了珍珠的挽留,带着侍女冒雨而去,倒是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只是她心里到底怎样想的,张克楚也不敢深思。

“大哥,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跟着张克楚到书房以后,珍珠直截了当地说道。

张克楚转过身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怎么怪怪的了?”

“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像往日的你了。”珍珠却没有抽出手,而是抬起头勇敢的注视着张克楚的眼睛:“是不是因为秀秀姐?”

张克楚神色一僵,笑容也有些勉强:“怎么会想起来说这个?”其实他是因为得知了这个大宋的由来,思想上受到很大撞击,至于后来与殷秀秀那短短的对话,还真没有让他心里想到别的,最多是殷秀秀那一缕略显慌乱的眼神,多少让他有些不太自然罢了。

不过方才在饭厅里,倒是不像往日那么热闹,就连珍珠也很少说话。想来那时她便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当着殷秀秀不好说起来罢了。

珍珠低下头,双肩微微耸动。

张克楚有些慌神,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道:“这是怎么了?你这小脑瓜里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没有。”声音却是颤颤的。

张克楚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忘记我曾说过什么了么?对了,今天我去见江大哥,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珍珠在他怀里抬起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双眼中水汽氤氲,让张克楚看了心中疼痛不已。

“江大哥如今却老实的紧。”张克楚将他上午在江乘风那里的所见所闻说了,末了抚着珍珠的脸说道:“若是以后太平了,咱们就去和江大哥他们做邻居,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的,可是那要到什么时候?”珍珠侧过脸,贴着他的手掌幽幽说道:“会有那么一天么?”

张克楚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会的,一定会的,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

珍珠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双手却不知何时搂住了张克楚,用力紧了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