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窗(上)
督港司的批文直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才拿到,张克楚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将各队副队长以上的军官都召集到甲板上。
“兄弟们等着上岸都等得上火了吧?”张克楚见众人兴奋不已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的扫视了一圈:“都是大老爷们,知道你们憋的辛苦,可这到底是京师,别给咱们克敌军丢脸,把你们手下的兄弟都看好了,惹出笑话,丢人的可不光是你们,还有我这个主官。”
众人笑着应了,张克楚挥挥手:“该说的昨晚也都说了,今天不过提个醒。大家先把该办的事办妥当了,回头怎么闹都可!”
待这些双眼放光的家伙各自散去之后,张克楚来到船尾舱,郭玉郎也随后跟了进来,找出早已写好的战报,准备和张克楚一同前往步军司衙门报功。
正说着领到战功银子之后是否就在京师换船,邱行远和杨致用二人却不请自来。
“此番我等能顺利抵达京师,全赖张大人及克敌军各位兄弟,下官感激不尽。”邱行远抱拳为礼,郑重谢道。
“邱大人言重了。”张克楚笑道:“这是来辞行的么?”
“是啊,张大人事务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扰了。”邱行远说道。他昨天已派人回通海司告知押解犯人一事,方才通海司接应的人已到了,所以便来告辞。
张克楚巴不得这个烫手山芋早点离开克敌号,他可不指望通过这件事和通海司搭上关系,所以也不虚言挽留,只是和郭玉郎将他二人送出船舱,便由他们去了。
待张克楚与郭玉郎商议妥当之后,这才摸了摸肚子,想起早上起来之后便一直忙碌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已经饿得有些难受。因此对郭玉郎说道:“还是吃了午饭再去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郭玉郎笑道:“且忍忍吧,兄弟们还等着你请客呢,在这船上呆了大半个月,还没吃怕吗?”
想到自王胖子走后饭菜水准直线下降,每天都是重复的那几样,张克楚也不由笑道:“是了,这一饿还忘记咱们都在京师门口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因船泊在水军司港口,所以也不用留太多人值守,且昨天就已排好了班,现在一说上岸进城,呼啦啦一下涌出好多人。个个喜笑颜开,看样子也是盼了好久。
张克楚被吵得有些头晕,不过看到兄弟们开心,他也感到很快活,笑眯眯的招呼着曾大牛等几个队长,让他们约束好各自部下,列队下船。
克敌军里的兄弟大多都没有来过新汴,但也有例外,其中有个叫徐赛的火枪手家就在新汴城内,当下由他做向导,出了码头向城内而去。
由于在飞崖岛上留了二十多个兄弟,出海之后阵亡重伤失踪者达三十多人,刚才又留了十个人在船上,所以克敌军现在只有八十多人,分做两列,排成纵队前行。这虽然不是张克楚要求的,却是严格训练之后自发形成的做派。
码头附近这样的队伍还有好几支,有的盔甲鲜明,队列齐整,有的却都是轻甲布衣,歪七扭八的排着队伍,一眼就看得出来哪个是正规步军,哪个是临时拼凑的杀奴军。
不过克敌军这边因张克楚舍得花钱投入,所以兄弟们的盔甲并不比那些步军司官兵差多少,甚至因沾染着战火气息,多出一股杀伐之气,连带着他们的精气神也与步军司的人不同,倒是和那些杀奴军有些相似。
过了两道军泊巡检关口,张克楚便看到远处巍峨的城墙和高耸的城楼,只是这一路上商铺林立,往来行人摩肩接踵,那城墙便全然没有强势的威压感了。
徐赛走在队伍前面兴奋的指着周围说道:“我几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家铺子才是个小门脸,现在却重修扩建得这么大了!”
“哈,这处饭庄还在,早年不过是个街边卖馄饨的担子,那年飓风之后才盘下这个饭庄子。”
“怎么那家酒铺不见了?唉,我离家的时候还曾在他家买过酒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张克楚却丝毫不觉得厌烦。
远游的人终于回到家乡,即便是旁观者,也会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因张克楚提前吩咐过,所以徐赛便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即宽敞又人少的酒楼,那掌柜的见惯了这种队伍,也不慌张,从容分派下去,使店小二引着众人到了内院,张克楚这才看到里面还别有洞天。
内院中间是个敞亮的天井,正对门种着一丛箭竹,也算是影壁,却比砖石修造的多了几分优雅,正当间是个水池,叠着些湖石,水里养了鱼,池边遍植花草,虽然不是名花异草,却也带着几许自然清香。水池两边厢房挑檐立柱,空着雨檐,下方是青石铺就的围廊。各房都是半敞的大门窗,看着就通透凉爽。
这地方显然更合郭玉郎的意思,他笑微微的转了一圈,拉着张克楚等人往一间厢房去了,其他人也都各自找了房间入座,这边小二上了水牌,各人挑着新鲜的菜肴点,有不懂的便问过小二,也有问徐赛等几个本地人的。
“酒就不要了。”张克楚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曾大牛,说道:“用过饭还有正经事要办,且等晚上吧,到时让人送几桌席面到船上。”
曾大牛摸了摸后脑勺:“哪里就那么馋酒了,在船上也是天天喝的。”
服部寺敏望着房间内的摆设,咋舌道:“大宋果然名不虚传,你们看这个架子上摆的花瓶,怕不得二三十两银子吧?”
郭玉郎笑道:“虽然值二三十两银子,这也不过是寻常瓷器。”
索菲亚把玩着茶杯,对郭玉郎说道:“在这里寻常,到了欧罗巴就值钱了。”
“物以稀为贵嘛,西洋的钟表到了大宋,不也同样比在欧罗巴贵好多么?”张克楚笑道:“若非如此,那些商家怎会不顾生死,远涉重洋?”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金钱才远渡重洋的。”索菲亚皱眉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少一时,饭菜陆续上来,张克楚早都饿得两眼冒绿光了,招呼一声抄起筷子便吃起来,郭玉郎摇头苦笑道:“看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少天没吃上饭了呢。”
待吃饱之后,张克楚这才放下筷子,拿起桌子上摆着的毛巾擦了擦脸,笑道:“看来得从哪个酒楼挖个大厨回去,我这一向都没什么胃口,原来是饭食不好的缘故。”
“别想美事了,哪有手艺好的厨子愿意出海?放着陆地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不过,会跟咱们去吃海风么?”郭玉郎笑道。
“哈哈,这倒是。”张克楚摸着肚子很不甘心的说道:“可怜啊……”说完站起身,见一桌子人都埋着脑袋吃的正欢,苦笑一声,拉着同样吃好了的郭玉郎去各处厢房转了转,因没有要酒,便只好以茶代酒给各位兄弟道了辛苦。
这七八桌饭菜算下来,竟然要三百多两银子,张克楚这下算是知道新汴的消费有多高了。
出了门,张克楚和郭玉郎,曾大牛带了一队人随徐赛往步军司报功,其他人也都各有任务,分头去了。
其实,这边的步军司只是总领军务司京畿外置步军司中的一个,衙门倒也不大,四进的院子,辑功司在第二进西厢,主官听说张克楚等人是从达兰经略府来的,便有些奇怪,不过见郭玉郎递上来的各种关防文书都妥当,就吩咐押司去交接了哈桑等几个土王,又与张克楚问答了几句。
“达兰经略府那边的情形竟然这么凶险了?”这主官虽然只管辑录战功,却对战局很是关心。
“是啊,那边不少小岛都已经遭到土人和海盗的洗劫,损失财物也还罢了,令人痛惜的是连性命也保不住。月初我军又在蕉岭岛遭逢大股土人,这次战功多是蕉岭岛上得的。”张克楚回道。
那主官点了点头,问了几句蕉岭岛上的情况,便让张克楚等人先回去,等核实了战功之后,再发文去仓场兑银,官衔提升之事却要行文上司报备。张克楚倒也不急,行礼之后便和郭玉郎等人退了出来。
还没走出院子,张克楚就听侧院门口有人喊道:“克楚!克楚!”
“你是?”张克楚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身高体壮,唇上蓄着短须,穿一身步军司军官服饰,手中抱着头盔,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是我啊!王英杰,你不记得了?”王英杰走到张克楚身前时已收了笑容,一脸疑惑地问道:“克楚忘记我这个同窗了么?三年前咱们可是在步军司学堂一个队里的呀!”
“呃,一晃三年,我这记性果然差了!哈哈,其实我刚才是想起来的,可是这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英杰比当年可威武多了!”张克楚当然不认识王英杰,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罢了。
王英杰是个实在人,也不疑有他,听张克楚夸赞自己,便哈哈笑道:“这两年光长肉了,比以前是要胖些。”
他见张克楚身后还跟着好些人,便问道:“听说克楚兄在达兰步军司,却不知怎么来京师了?可是有公务在身?若是不方便的话,留个住处,晚些我再上门讨酒。”
张克楚笑了笑:“公事今天能办的已经办了,现下正要出去转转。”
“那正好得便。”王英杰一拍脑门:“瞧我,见了克楚兄这一高兴,忘记秦少征和李思举他们了,他二人是一同来秋阅的,要是知道你来了,还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呢!”
张克楚越听心肝越颤,眼下一个王英杰已经很难对付了,再来俩知根知底的,自己不得露馅了?
不过王英杰却压根没给他机会脱身,拉着他与郭玉郎等人通过姓名之后,得知张克楚已然是克敌军主官,更是不肯放手,嚷嚷着要叫上秦李二人一同去克敌号上一醉方休。
张克楚哪儿拗得过他,只能“兴高采烈”的表示欢迎。
这忽然冒出来的同窗,可不好糊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