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邱行远的心事

离开蕉岭岛的第八天,克敌号在第一个中转港口放锚下碇。这个岛并不大,上个月初曾遭到过小股土人袭击,所幸被岛上驻守的步军击退,倒也没有太大损失。

补充了粮食淡水以及新鲜蔬菜之后,克敌号起锚继续向北航行。

在抵达平康的航线中,克敌号遭遇过三次海盗船,可并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很显然海盗不想啃这种硬骨头,而对张克楚来说,强行追击也并不合算,这一点让邱行远和杨致用欣慰不已,毕竟对他们而言,最快抵达京师才是最重要的。

七月十四的早上,克敌号终于到了平康府港口,放锚之后,王胖子带了四个兄弟,屁颠屁颠的跟着苏曼菲走了。张克楚这边安排人购买补给和药材,自己去平康经略府报备关文,直忙到傍晚时分,才继续起锚出发。

邱行远和杨致用等通海司的人在靠近港口的时候,都很自觉的躲到了船舱里,直到出了港口来到外海,邱行远才钻了出来。

他是想出来透透气,毕竟船舱狭小,天气又炎热,苦熬了一整天,才盼到现在。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如火烧云般红透了半边天,海面上金光点点,晚风袭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待上了尾楼甲板,邱行远才看到张克楚正背对着船头凭栏而立,看他那不动如山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英武。

实际上,张克楚这会儿正儿女情长的相思着,算算日子,自飞崖岛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珍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虽说那时候已经没什么大碍,也能下地走动了,可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又或者她在岛上觉得孤独……

邱行远轻咳两声,张克楚这才回过神,见邱行远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暗自有些纳闷,不过邱行远不开口,他便不好多问,只随意扯了几句闲话。

其实邱行远真是上来透气的,但是一想到舱底那十几个犯人,就不由得眉头紧锁。饶是他在通海司历练了这么多年,又是实权人物,平日里怎么会将心事显在人前?实在是他这一段时间已经压抑的狠了,心情郁结舒展不开,反倒成了常态,因此自己也还没注意到。

邱行远口中和张克楚闲聊,脑子里却是为了这趟京师之行大感犯难。

自三个月前邱行远得了密报,查出蕉岭岛长兴商号东家孙奕恒私购火药,因火药量大,便派出杨致用亲自带人秘密访查,谁知道背后牵扯出县丞毛正奇和县水军司的一名司库,且又查出一批火枪来,虽然火枪上的产地铭文已被磨去,却一看就知道是军械司出来的。这消息传回通海司总部之后,邱行远心知是个大案,便亲自带人来到蕉岭岛。

县丞毛正奇和水军司那名司库倒没什么,关键是长兴商号的东家孙奕恒。此人出自宁国公府上,其兄长孙奕亮仍在宁国公府内任管事。摊上这么一号人,邱行远自然是小心翼翼,来了蕉岭岛之后也没有惊动县里的知县,与杨致用商议过之后,设了个局,将这几个主犯秘密拘捕,又过了几天,寻了别的由子,让谢苗出面,抓了七八个与本案不相干的人。

原想着早点离开蕉岭岛,可就在他和杨致用准备将这几个主犯与其他人混在一起,押送到达兰经略府的时候,土人就攻了过来。

这是巧合,还是消息走漏?邱行远不敢大意,只能冒险求到张克楚头上,准备虚晃一枪,直接将犯人解往京师。

不是邱行远太谨慎,而是牵扯到宁国公府里的人,他不得不如此。倒也不是孙奕恒交代出什么——他压根就没有问过,也没有让杨致用问过口供,所有证据都是杨致用亲自带人查的。邱行远是怕有人利用此事,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枪。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和杨致用岂不是太冤枉了?可若不是如此,这个案子怎么破的这么顺利?那些证据查的有些太容易了,反倒让邱行远觉得这里面有种阴谋的味道。

是有人借这个案子生事,目的是对付宁国公,还是有人给自己下套,利用宁国公来打压自己?要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看笑话倒也没什么,怕的是要挖坑害人,落井下石呢。

不过这些事眼下都说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克楚见邱行远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他是为了手上那些人犯发愁,不过对于通海司的事他早都打定了主意不闻不问,所以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了会闲篇,便回到船舱内休息。

在船尾楼上吹着晚风,眯着眼思量了半天之后,邱行远嘴角微微扯动,似乎在自言自语:“永山岛太近了些,怕不好安排……人手是够了……得用个妥当人……”

海风吹过,这些零碎的话语几不可闻。

思虑良久,邱行远下定决心,便去船舱找杨致用。

转眼又过了五天,克敌号在一处海岛上补充了给养,忙忙乱乱的,谁也没注意到原本在底舱看守人犯的通海司通海使少了一人。

往日这些买卖补给的杂事,自然都是王胖子带人打理的,他在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他人去了平康府,张克楚因其他人都各管着一堆事,又想着不过是琐事,便自己出头去做。这一番忙乱,他才想起王胖子的好处来。

不说别的,单是那一堆需要采买的东西就让他头疼,粮食和淡水还好说,左右都是有数的,蔬菜肉禽这些,就要操心了。虽然有王胖子留的单子,张克楚还是差点遗漏了几样,因怕患败血症,水果和新鲜蔬菜自然要备足,但是天气炎热,这些又是不耐放的,具体需要多少,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另外还有船上需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帆上的布料、索具和绳索、修补船体的木材,各种损坏了需要添置的工具……船行大海之上,短了哪样都让人烦恼,所以这些事都耽搁不得,少不了又是四处购买。

好在这些常用的东西,码头附近都有专门的店铺出售,即便如此,也堪堪忙乱了一上午,直到晌午在岛上用了午饭,下午才乘风出海。

算算这一次补给,又用去了百八十两银子,如此用度让张克楚不禁咋舌,以往王胖子都是报总账的,自己还曾疑惑是否这小子偷懒不肯讲价,现在看来,真是冤枉他了。

如今船上也只有不到一千两银子,好在离京师新汴也没有几天路程,张克楚才没觉得太慌张。其实要是手头紧了,伙食上倒是能省出不少银子,可是张克楚不打算从这上面省。

想想也是,整天盯着这帮家伙顶着太阳训练,要是再吃不好,怎么能有体力坚持下来?更何况船上生活本就枯燥无聊,除了训练就是睡觉,不让这帮精力充沛的小子有个念想,还不得闹翻天了?

克敌号和别的杀奴军不同,船上是严禁赌博的,但凡抓住,打军棍赶下船,没有第一次第二次的说法。

这倒不是张克楚严苛,实在是赌博上容易生仇隙,平日里也许不显,可万一到了需要生死相依的时候,那一闪念的功夫,就不好说了。就算大家伙都是性格爽朗的,但备不住欲壑难填,人性的弱点往往就是在这种小地方一点点被放大的。

对于这条军规,克敌军上下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都是严格遵守了的。

张克楚却没想到,他见天折腾这帮家伙,又管得严,管的细,这种种就落入了邱行远的眼中,虽然邱行远面上不显,心里却琢磨了好久。

这一日吃罢晚饭,几个队长打着哈欠各自回去休息,带班的自然强忍睡意去值守,船尾舱里只剩下张克楚和邱行远二人。

因天气炎热,尾楼的窗子都开着,倒是有些海风吹拂进来,使人举得有些凉意,不那么汗津津的难受了。

张克楚端着凉茶喝着,心里想着还有七八天就能到京师,对于新汴是个什么样子,不禁有些好奇。

他却没注意到,邱行远不时打量着自己。

按说张克楚如此,是有些怠慢了,但是一来邱行远并没有报出真实身份,二来即便报出来了,张克楚也不会上赶着巴结,最多是敬而远之——差不多就像现在这般。

邱行远倒是没考虑这些,他犹豫了片刻,仍旧是眉头紧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张克楚说道:“贵军整日操练,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哦?不会,那些家伙都习惯了,要是松懈下来,反倒让他们难受。”张克楚放下茶碗,笑道。

邱行远面上带出几分真诚:“实不相瞒,本官早年也是在水军司待过的,便是一等战船上,也没见这么严格操练的。看来张大人能在蕉岭岛大败土人,不是侥幸得来啊。”

“呵呵,都是兄弟们肯拼命。”张克楚心中纳闷,通海司的巡查使是从五品的官,用不着这么跟自己客气吧?他哪里知道邱行远的真正品级?不过对于通海司也好,邱行远也好,他提防的心思可是一点没少过。

邱行远无声的笑了笑,抬眼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下官见张大人训练部下,有些地方,似不与众人同,却不知是何故?听闻大人也曾在步军司学堂补过军课,想来是结合所学,自有所得了?”邱行远喝了口凉茶之后,看着张克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