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寒而栗

吃过迟来的晚饭之后,船尾舱里的各队队长便陆续出去了,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既要安抚手下的兄弟,又要备好弹药,同时还得有人瞭望值守,防备海盗杀个回马枪,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张克楚的遵旨就是小心谨慎,这一点倒是和乔志有些共通之处,然而两人的处境现在却截然不同,不得不的说,乔志的运气实在太背了些。

张克楚和郭玉郎、王胖子坐在桌前谋划着该如何打这一场夜里的陆战。刚才索菲亚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海盗和土人的情况全都和盘托出,不过说完这些之后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么说……目前他们有三千多土人,再加上一百多个海盗……但不知蕉岭县还能否守得住啊……”郭玉郎担忧地看了看张克楚,说道:“这蕉岭县我倒是曾来过一次,虽说有两个步军司的营常驻,但是却没什么高城,所持的不过是个土围子罢了,这些年承平已久,也早已失修残破了,即便是最近修补起来,也难以守卫多久。”

王胖子更是眉头紧皱,他那胖手指在脸上挠了半天,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哥,要不咱们就别上岛了,只须得把土人的船都弄沉了,他们跑也没地方跑,也就困住他们了,这土人可是有三千多人呢,要是真打起来,咱们也不是对手啊……”

“怎么着?把船给他们毁了,然后就坐等着他们自己饿死?”张克楚没好气地瞪了王胖子一眼:“我也没说让你上岛厮杀,你若是怕了,就老实在船上呆着。”

“谁、谁说我是怕了?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兄弟们嘛……”王胖子本来倔了倔脖子,然而越说头越低,嘴角委屈的耷拉着。脸颊上的肥肉也垂了下来。

张克楚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行,你若是不怕,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好了。”

王胖子小眼睛瞬间瞪大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他也顾不得擦,双手急摆:“这,小弟怕自己累赘,带累了大哥反倒不好。”

“行啦克楚,你就别逗如海了。”郭玉郎叹了口气:“虽说咱们有了燧发枪,可是这土人实在太多了些,另外还有那些海盗,听索姑娘的意思,那还是个二当家的,恐怕更难对付。”

张克楚看着郭玉郎用碗筷摆出的大致地形,沉思片刻之后说道:“目下情况未明,不妨先假设土人还未攻下县城。你们看,这蕉岭县城虽说只是土围子做的城墙,可毕竟一面靠着水,多少能利于防守。而土人四面围城攻打的话,兵力定然分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至于海盗,肯定是守在城外那几个大仓周围,如果索姑娘说的没错,那他们的人数就更分散了,咱们趁夜偷袭,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要是土人已经攻下了县城呢?”王胖子插了句嘴,看到张克楚望向自己,不由得又缩了缩脖子。

不过张克楚却没有责骂他,只是拿起竹筷在那个当作县城的瓷盘边沿上敲打着:“若是攻下县城,少不得还要来一出火烧藤甲兵。”

“又烧?”王胖子对这个很没有创意的提法有些不以为然:“这边上不是有河么,恐怕作用不大啊。”

“这些到了岛上看看实地情况再做决定吧。”张克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得趁还有时间赶紧眯一会去,折腾一天我这骨头都快散架了。”

王胖子很自觉地点头说道:“大哥你放心去睡,这儿有我看着呢!玉郎,你也去吧。”

张克楚看了看索菲亚,有些头疼,倒是索菲亚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受伤的人。”说完,便出了船尾舱。张克楚歪头想了想,也便随她去了,再回头一看,郭玉郎早已爬上了床,呼呼大睡。

“白瞎了你这副皮囊,睡相咋就这么不讲究呢。”张克楚心里腹诽道。他打个哈欠,歪到自己的**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王胖子精神抖擞的整理了下身上的护心镜和腰带,跨着火枪昂昂然出来,先在甲板上巡视了一圈,然后登上尾楼,与值守的舵手闲聊了一会,昂首挺胸的样子仿佛自己是船主一般——这副欠揍的模样他已经偷偷模仿张克楚很久了,今天有机会施展出来,让他得意非凡,恨不能揪着哪个不开眼的海盗船狠狠胖揍一顿,可惜不但船上没出什么事儿让他发挥一下威风,就连海面上都是静悄悄的,隐在黑夜中的蕉岭岛也安静的似乎睡着了一般,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张克楚是被王胖子推醒的,他睁开眼之后有些迷糊,不过很快就想起来时间到了,于是跳下硬木板床收拾起来。

待各小队队长都来喊到船尾舱之后,张克楚便开始一一分派任务,由于要提防海盗和西洋人的战船,并且留下后路,普小黑的火炮队便留了下来,其他人则全部登岛,这一次张克楚没打算玩分进合击那一套,在黑夜中别说分进,就是大伙挤做一团都怕跟丢了。更何况要发挥火力的优势,只能把人都集中起来。

“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张克楚一边检查着自己的手铳,一边说道:“就两个字:猛,狠!”

“猛冲,狠打!”郭玉郎补充道:“黑夜中土人肯定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乱了,咱们才有机会。”

“不过在这之前,收拾那些看守仓库的海盗的时候,就不能这么打了,咱们得偷偷的摸上去,都用刀子短剑招呼。大牛,你带几个身手最利落的兄弟,不要动用火枪,最好不要让他们出声音,小心别惊动了别的海盗。”

张克楚等郭玉郎说完,便环视一圈问道:“都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就等哥哥你下令了!”

“那好,出发!”

船舷两边的小艇放了下来,水手们压低了嗓音低声吆喝着号子,“扑通!”小艇落在海面上晃动着,不时撞击着战船,张克楚身先士卒,顺着绳梯便向下爬去,不多时,两艘小艇都坐满了人。

服部寺敏抱着祖传的武士刀,靠在仓库外的角落里低声哼着家乡的小曲,心里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他望着大海,虽然海面上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的眼前却仿佛浮现出家乡的景色,冬天的雪下的真大啊,木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多么悦耳,春天樱花在微风中静悄悄的盛开,又随着春风飘落,就像武士的命运一般,在最灿烂的时候凋零……

忽然,服部寺敏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服部在心里嘲笑自己,自从服部家族在纷乱的战争中成了失败的一方,幸存下来的他为了要躲避仇家的追杀而不得不逃亡海外,辗转流浪最后成了这些海盗中的一员,这然而种惊弓之鸟的心态却一直伴随着他。

因为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装作实力不济的样子,服部寺敏在海盗中混的并不如意,不然也不会被二当家的赶来守夜。想到这里,服部忍不住叹息起来,如果家族不是在那场战役中失败,自己现在也应该成为一名将军了吧?有自己的城,自己的军队,旗帜上飘扬着家族的族徽……

一阵不易察觉的细细的脚步声惊醒了服部的沉思,他刚要从藏身的角落出来查问,却鬼使神差的将踏出去的脚步悄悄的缩了回来。

服部恨死那个叫王登的三当家了,整天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经常罚自己不能吃饭,还动辄打骂。不就是因为自己不肯拍他的马屁吗?大名鼎鼎的服部家族少家主岂是那种厚颜无耻之辈!如果不是没地方可去,又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服部寺敏早就把王登的脑袋砍下来了。

而现在,三当家正半靠在对面的墙根下,歪着脖子,瞪着大眼睛望着他,不过脖子上一个大口子正在潺潺的向外流着血,服部似乎都能听到那潺潺的流血声。

服部寺敏慢慢从角落了探出头,借着仓库内的火光,他看到几个黑影敏捷的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手中雪亮的短刀和短剑被火光一照,竟隐隐带着血光。服部缩回了脖子,耳朵却捕捉着夜风中传来的轻微的声音。

“扑哧。”这是短刀刺入胸膛时的声音,短暂而略带着些沉闷。

“嚓。”这是短剑划过脖子的声音,仔细听还能听到鲜血在喉头喷出,被割断的气管嘶嘶吸气……

服部紧握着刀柄,他并不害怕杀人,或者被杀,比这惨烈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但是这种黑夜中的袭杀却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的感觉,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服部知道假如自己要是被这帮杀神发现,下场比仓库里的人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咬紧了牙,想象着自己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自己和身边的石头一样,不,就是那块石头的一部分……

那些人一定是大宋人,他们从哪儿来的?看他们那训练有素的样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尤其是打头的那个大汉,身材那么高大魁梧,可是窜进仓库的时候却如同一只黑猫,即使单打独斗,自己也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更何况服部寺敏不认为在这种状况下,对方还会讲道义的跟自己单挑。遇到这样的敌人,服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仓库里的二当家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刀下鬼的下场。

幸亏,自己被派出来守夜,也幸亏,自己藏在这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啊。服部寺敏庆幸着自己的好运气,却对那些糊里糊涂就送了命的同伴们没有一点怜悯之情,他甚至不认为那些人是自己的同伴。

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现在自己逃过了一劫,服部寺敏在黑暗中暗自想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着刀柄的双手,已经满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