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终不是一路

这阵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便停了。唯有洞口还滴滴答答的,张克楚觉得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只是洞中黑暗,又潮又闷,很是难受。

殷秀秀在黑暗中仰起头,低声问道:“张大哥,你说他们能找到咱们么?”

“当然能,你放心吧。”张克楚安慰道。

石洞之中,陷入了沉默,殷秀秀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左冲右突满心的话却说不出口,张克楚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殷秀秀的发丝弄得自己很痒,然而现在推开她,太着痕迹,于是只能继续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了。

时间似乎一下变得非常漫长,然而当两人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人们的呼唤声时,又同时感觉过的太快。

“大哥!”王胖子的嗓门很尖利。

“哥哥!哥哥!”曾大牛的声音很浑厚。

“楚哥哥!”珍珠脆生生的呼唤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火把的光亮照破了密林中的黑暗。

“你先别动。”张克楚站起身,对殷秀秀说道。他跨出洞外,只见远远的几处火把在浓密的水雾中晃动着。

“我在这里!”张克楚喊道,同时又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当珍珠扑过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殷姑娘在那边的石洞里,你先去找她。”接了珍珠递过来的衣服鞋袜,张克楚略有些尴尬地说道,珍珠却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往山洞里去了。

待张克楚穿好白绫袄子,刚罩上青色缎袍,正系腰带时,曾大牛和王胖子等人也寻了过来。收拾妥当之后,那边珍珠也和殷秀秀出了山洞。

火光映射之下,只见殷秀秀上穿了件沉香色薄绸对襟袄儿,白绫竖领,露出粉嫩嫩的一截儿脖颈,点金八瓣**纽扣儿,下着一尺宽卷云金沿边挑线裙子,愈发衬得整个人娇怯怯的。

“哥哥,大牛该死,竟然漏了两个土人在此。”曾大牛自责道。

张克楚摆手道:“这么大一个岛,偶有漏网之鱼也正常,只是我太大意了些。”

“哥哥,我背你。”曾大牛见张克楚脸上露出疼痛摸样,忙道。

“不用了,咱们走吧。”张克楚强忍疼痛吸了口冷气,勉强道。然而此时心神放松,原本紧绷的神经遽然放松,便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已是身处床榻之上。

珍珠侧身伏在床沿,双眼微闭,看样子睡梦之中犹自带着担忧,张克楚觉得口渴,又不忍惊动她,便自己去拿床头矮凳上的茶壶——那原本是珍珠准备好的,却不料手酸无力,当啷一声将茶杯碰在地上。

“呀,楚哥哥,你醒了!”珍珠被惊醒后见张克楚半坐起身,一喜之后又接着道:“别动,放着我来。”说罢从地上捡起茶杯,先用茶水涮过,这才斟满一杯,送到张克楚唇边,看着他慢慢喝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克楚由着珍珠拿手帕给自己擦了擦嘴角,问道。

珍珠道:“快到子时了。”

“昏睡这么久吗?”张克楚觉得胸口倒是不怎么疼了。

“也没有多久。回庄子来以后,郎中看过说无碍的,只是身子疲乏过度,又受了点寒气,将养两日便好。”珍珠急忙说道。

“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张克楚道:“只是身上乏力。”

珍珠见张克楚皱着眉头,忙道:“楚哥哥,你可是饿了?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她这么一说,张克楚还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当下点点头,珍珠便急忙出门去了,不多时,她端着托盘进来,在桌上摆好,张克楚勉强起身,见桌上摆着一小碟糟鹅胗掌,一碟干椒腊肉丝,配着木樨银鱼,另有一样劈晒雏鸡脯翅儿,还有一碟沾着辣椒米,酿在醋中的海带丝;浓香稠软的两碗稻米粥,两双牙箸儿摆在一旁。

“厨下一直预备着,只热了热就好。”珍珠扶着他坐下后,便去拿银汤匙舀粥。

张克楚说道:“你也没吃吧?”

珍珠点点头,张克楚这才看清她眼睛似乎还有些红肿,想必一直在担心自己,心下歉然,便道:“那么一起吃吧。”

“殷姑娘还好吧?”吃完粥之后,张克楚喝着热茶问道。他自觉坦**无私问心无愧,所以问的很自然。

珍珠点了点头说道:“殷姐姐没事,傍晚时还来看过你,这些东西也是她吩咐厨下预备着的。”

“哦,那就好。”张克楚见珍珠脸色憔悴,心中怜惜,握着她的手说道:“倒是辛苦你了,累么?”

“没什么。”珍珠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她咬着嘴角抬起头,望着张克楚说道:“若是,若是当时是我掉下去,你也会那样舍命相救么?”

张克楚一愣,苦笑道:“傻丫头,你说呢?”

“要我说,就不会,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我不过是个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的小丫头……”珍珠说着,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张克楚叹道:“你若是这么想,那就错怪我了。”他伸手将珍珠拥在怀中,轻声说道:“我们是经过患难的,我如何对你,你自知道,便是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殷家小姐虽好,却与我们终不是一路,你自己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珍珠听他温言款款,心里早已软了,再一细想,似乎也的确如此,当下破涕为笑,紧紧抱住张克楚低声道:“是我一时糊涂了。”

他二人在房内柔情蜜意,却不知门外殷秀秀呆呆地站着,只因珍珠去厨下整治饭菜,有那好事丫环便去报与她知道,她想着张克楚刚醒过来,便要前来探望,谁知道方才房内的一席话,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她的耳中。

原来,终不是一路么?殷秀秀愣愣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早已没有进去的心思,半晌才转身往回走去,心里一时在想张克楚在山洞里如何,一时又想起那句话来,怎样回到房中的,都不知道。

不过殷秀秀到了第二天,便将这些烦恼人的情丝深深压在了心底,见了张克楚,仍然是面色如常,该说笑时,绝不冷场,该正色时,也不轻佻无状,与珍珠更是情若姐妹,只是心里有些话,不与她吐露罢了。

这几日张克楚也没都躺在**休养,身子刚好些,便去了战船上,将蔡老大等船工水手抚慰一番,又提出拉哈玛详细问了许多关于土人的事情,那拉哈玛哪敢欺瞒,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张克楚吩咐看管他的士兵不要虐待——这家伙活着比死了更值钱啊。

得闲时,张克楚也会去找殷远鉴,谈些大宋国内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又或是七镇之间的短长,行商海内的种种情形,殷远鉴见他颇为关心这些事,便都一一道来,心里越发赞赏起他来,认定了他必然不是个寻常的军汉,总有一天会展露峥嵘,不过这也让他更加为难,几次欲开口探探张克楚的口风,却碍于女儿那边尚未得知心事,所以便耽搁下来了。

在殷远鉴想来,来日方长,若是张克楚的克敌军真能在此岛设立营寨,那么相处的机会便更多了,也不争这几日。

到了四月十六日这天,殷家的商船队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