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招得其道
徐方旭自从得授了《太玄经注》,一直苦读钻研,早年虽有些收获,始终未能窥得经中奥妙所在。
年前他曾与苯教仁钦桑布上师谈论佛法,也交流过《太玄经注》上的诸多见解。仁钦桑布上师乃是苯教大能,佛法精深,已到了一法通达万法的境界,自是对徐方旭多有指点。随后徐方旭又领着孙向景大理一游,更是有了许多感悟,终于厚积薄发,只差一通整理,便能从《太玄经注》中得到诸多道理。
冲玄子虽是散漫自由惯了,在修道一事上却是有着难得的天分。他听徐方旭提起《太玄经注》,也曾听师父说起长生老人一脉最是大方,从不藏私,也就大大方方地听了,又给出了自己的诸多见解。
徐方旭不想这位破戒的道士竟有如此深的道理,一时惊喜,更是与他悉心探讨。孙向景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始终知道两人所谈的是难得的大道,也耐心坐在一旁,仔细倾听,不时发问。
《太玄经》原本是一本卦书。远古时伏羲大帝得了河图洛书,以阴阳为根基,数理为工具,演化了先天八卦。后来周文王受羑里之困,穷尽天地智慧,将先天八卦又推演为了六十四卦,作《周易》流传世间。道家讲究的阴阳八卦就是从此而来。
文王的六十四卦是以阴阳作为根基,暗合了“道生一,一生二”的思想。汉末奇人杨雄却是独辟蹊径,借着“二生三”的路子,以天、地、人三才为根基,创造了不同于文王《周易》的八卦思想,著称《太玄经》。
青城山一脉继承张天师的道统,以老子真人所著《道德经》为立派根基,对《周易》和《太玄经》的思想很是包容,都有研究。冲玄子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对道的领悟比之当年的太和真人还要高上几分,虽不曾见过《太玄经注》的原本,但以《太玄经》的基础推演,也是高屋建瓴,理解十分透彻。
徐方旭将心中困惑之处一一说出,冲玄子便一一为他解答。说道见解不同之处,两人便各自论述,旁征博引,碰撞思想。冲玄子在道门一派中算是顶尖的人物,各种道家经典烂熟于胸;徐方旭得了长生老人教导十几年,对佛法道家都有不俗的领悟。两人讨论争执中,都发现自己原本模糊的地方渐渐清晰,原本谬误的地方被一一纠正,一时所获非凡。
两人谈经论道,不知不觉就说道了日落月升。徐方旭想通了心中最后一处阻碍,沉默良久,忽然仰天大笑,直呼痛快,起身走道院中,将一套长生剑法从头至尾完整施展了一遍。原本他的长生剑法多有破绽,运转之间招式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如今他一朝开悟,终于领悟长生剑法的精髓所在,一把长剑在手,如臂使指,运转自在,整套剑法自此融为一体,不再拆做剑招,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冲玄子见徐方旭演化长生剑法,也是心有所动,待徐方旭演剑结束,自上前接过徐方旭手中长剑,也在院中施展其真武剑法来。这真武剑法原是取了真武**魔大帝扫尽世间邪祟的意境,招式威猛,势大力沉,与剑法精要多有违背,冲玄子施展起来始终不甚满意。如今他道理愈发精深,又见了徐方旭的长生剑法,终于了悟其中真意,一把长剑施展得如流水一般,要轻就轻,要重就重。舞到最后,冲玄子扬手一式,手中长剑直直飞出,插入远处石板数寸。冲玄子飞去了长剑,却不停歇,继续两指并拢,比作剑指,继续施展剑招。
孙向景在一旁看得热血澎湃,徐方旭却是先惊后喜。原来孙向景始终功力薄弱些,只看剑招流畅,徐方旭却是看得那冲玄子指尖隐有气劲旋转,已是领先自己一步,从用剑走向了御剑,从今往后,冲玄子自是功力大进,世间万事万物均可作剑,再无窒碍。
冲玄子一套剑法舞毕,旁边传来抚掌大笑之声。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太和真人从一旁走来,边走边笑,看向冲玄子的眼神中有了十分的得意与满足。
冲玄子先前沉浸剑法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和真人过来一掌探出,冲玄子一惊剑指反击,只听得裂帛声响,太和真人的袖口被冲玄子指尖的剑气划破一道口子。冲玄子见状一愣,太和真人却是哈哈大笑,直道这名天赋最高的弟子终于踏出关键一步,成就了无上的御剑功夫。
冲玄子这才恍然大悟,也是欢喜异常,又对徐方旭十分感激,若不是有他启发,自己这御剑之境只怕还有几年才能证得。
徐方旭见这般变化,也是由衷高兴,直向冲玄子道喜。冲玄子连忙回谢。
太和真人说道:“徒儿,徐施主这番点化于你,只是言谢怕是不够。如此,你便将整套《真武**魔剑法》传与徐施主罢!反正长生老人也对这剑法神往已久,不如就全了他的心愿!哈哈……”
徐方旭闻言一惊,连道不敢,太和真人却说这是他两人的缘法,直要他不必推辞。
孙向景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徐方旭向他解释道:“剑法一路自古就有用剑、御剑和无剑的几重境界,原本我与冲玄子道兄都在用剑之境徘徊,如今他领先一步,堪破瓶颈,已是到了御剑的境界。”
孙向景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不忿,说道:“这样,师兄岂不是打不过他了?”
徐方旭呵呵笑道:“武道修为,除了境界,还有内劲、招式和运用等不同。冲玄子道兄如今到得御剑之境,我怕是难以取胜与他。如今我们这一辈里面,恐怕只有师姐能稳压他一头了。”
孙向景闻言大吃一惊,却是不料想自家师姐这般厉害。也是他实在不把心思放在武道上,眼界也还不足,不知道他师姐清平夫人一身玄功深厚,举手抬足之间都有内劲加持,虽不曾修炼剑法,用起来也跟冲玄子如今的剑指一般无二,甚至招式技巧之上,还要比这冲玄子强上不少。
这一点,陈风崇深知其中厉害。
太和真人自是欢喜,也来不及多交代什么,就一路小跑着去向师傅和几位师兄弟通报喜讯去了。冲玄子此番得悟,也是十分欢喜,又得了师傅的意思,便拉着徐方旭,要将全套的真武剑法传授于他。
徐方旭百般推辞不得,只好用自己的长生剑法作为交换,勉强求个心安。想来长生老人和太和真人一对挚友,两人对彼此的武功路数也是知根知底,交换一份剑经也只是锦上添花,无伤大雅。
两人又自交流剑经,孙向景对剑法毫无兴趣,自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徐方旭两人起身告辞,拜别了太和真人与冲玄子。太和真人知道两人还要回杭州为孙向景收集药材,也就不再多留,只托徐方旭带了一本亲手抄写的《道德经》给长生老人,也算是一份心意。
两人又再谢了太和真人,自下山去。冲玄子原本想送,却被太和真人一把按住,未能如愿。
下山路上,徐方旭也自感慨不已,直赞青城一派剑法精妙。原来整套的《真武**魔剑法》之中,不仅有着剑招,还有完整的内息修炼路数,冲玄子毫不藏私,一并传与了徐方旭。剑法中还衍生了一套剑阵,能让多人结阵合击,威力更是倍增。
孙向景始终觉得自家师兄一时落后,大概算是吃了亏,一直闷闷不乐。徐方旭见他这般,问了他的意思,一时哈哈大笑,直说他始终孩子心性。孙向景不服,只见徐方旭也是两指并拢,朝天一划。只听得咔嚓声响,两人头上的一支细小树枝一时断裂,落下打在孙向景的头上。
孙向景一个愣神,追着问徐方旭何时有了这等神通。徐方旭笑着说道:“我的剑法境界的确不如冲玄子道兄。可是我们一门秘传的内功路数却是十分不凡,若是强行以内力施展,也能有这剑指的几分厉害。昨晚看冲玄子道兄施展,我也堪堪摸到了御剑的边缘,只需勤练些日子,自然也就赶上了。”
孙向景顿时欢呼雀跃,比之自己炼成了这等功夫还要高兴。想来他还是对冲玄子接住他的铜钱有些芥蒂,如今见了师兄竟然这般厉害,也算是释然了。
两人下得山来,左右在这蜀中再无事了。当下便收拾打点,去了码头。当日刚好有东行的船只,两人也就上船,一路朝杭州去了。
杭州城外,山庄内。师娘懒懒地坐在院中梅树之下,泡了一壶茶水,举着一本裴铏的《传奇》仔细阅读。
长生老人漫步走到师娘身边,就着她的被子喝了一口茶水,只说道;“你的茶总是淡淡的,没有味道。”
师娘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是喜欢泡着喝,你奈我何?你们非要把好好的茶叶磨碎煮制,才是浪费。”
长生老人微微一笑,也是早就习惯了这位夫人不同寻常的爱好与品味,端着那盏茶水,缓缓喝完,又轻声说道:“方旭和向景就要回来了。”
师娘闻言,一步挑起,将手中书卷一丢,只说道:“你怎地不早说!我要给向景做他爱吃的炖鱼!”说着,师娘便跑向后堂,着急准备去了。
长生老人眼看着师娘跑远,自站在梅花树下,捡起那本《传奇》,仔细看了起来。
一阵春风吹过,树上最后一朵白梅飘下,正好落在长生老人手中书卷之上,老人将梅花轻轻捡起,放入茶盏之中,再看书卷,只见梅花留下了点点印记,正在一句“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之上。
长生老人一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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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裴铏《传奇》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