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谢谢
第13章 谢谢
时间之水不紧不慢流淌着，一晃眼就到了五月份。陈沧海和林素时不时通个电话，聊个QQ，多半谈公事，偶然也开开玩笑，但不会谈及当年，两人都小心翼翼的回避这个禁区。
“母亲节”的时候，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出一个新点子——别人的孩子，别人的孩子成绩优秀，别人的孩子工作体面，别人的孩子光鲜亮丽，妈妈，我爱你，可是你爱别人的孩子。为了你，我愿意做别人的孩子，但是妈妈，那我就不再是你的孩子了，亲爱的妈妈，你愿意吗？
这个系列在一水儿“妈妈是个美人，时光请别伤害她”的鸡汤文中脱颖而出，还引起激烈争论，从中国人的家庭观念、亲子观念、教育观念到豆瓣“父母皆祸害”小组到孩子是否有权干涉父母生二胎再到二胎是否应该全面开放何时应该开放，一时间口水无数，骂的赞的评的弹的，科盛市场部的运作能力也很强，硬生生把这个炒成本地热点，在本地著名微信公众号、微博大V、论坛、报纸、电视上都掀起风暴，并且从本地扩散到全广东，媒体也乐见其成，发力推了一把。
“我们全年的新闻宣传任务经此一役也全部完成了，而且在与父母沟通这方面，顺利植入了广告，手机也大卖，还有，粉丝数已经突破三十五万了！估计父亲节还能再热上一波。”陈沧海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特别兴奋。
林素也很高兴：“万事开头难，头一两炮打响，形成了规模效应，后面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容易了。”
“林素，谢谢你。”陈沧海由衷的说。
林素有点感慨，别人谢一万句，她也未必放在心上，可是，陈沧海不同。这个曾经亦师亦友的同学，曾经对她有过好感的男生，后来这样的男生虽然不少，可是，当年，在她还是一个丑小鸭的时候，只有他一个。
当年，林素喜欢陈沧海吗？当然喜欢！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心身上的时候，他独独看到了她，就凭这一点，他在她心目中就与众不同。
所以，几乎是凭本能，甚至是无意识的，她把她最好最有魅力与叶心最不同的一面，超常发挥出来，展现在他面前，牢牢吸引他。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她以为她选择离开，是为了成全叶心，为了友情连爱情都不要了。因为要去外省读书，路费都要贵很多，爸爸又在责骂她不听话，隐忍多年，她第一次敢于抗争，她很淡定的对爸爸说：“你放心，学费，我会贷款，生活费，我会自己挣，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要你一分钱，以前用掉的钱，我会慢慢一点点还清。我的妹妹和弟弟，我都会照顾。我考得很好，我会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所以，从现在开始，请你不要再骂我，不要再骂任何人！”
爸爸的惊讶多过震怒，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挺直了脊背的林素，足有1米72高，比因过分操劳而微微有些佝偻的爸爸显得还高。从这一刻起，她真的长大了。
第二天，她跟表姐去东莞做工，最开始，是站流水线，一天站十多个小时，连手指都肿了。后来老板知道她考上了中大，请她去教他那两个无比顽劣的儿子，凭借着打篮球、游泳、羽毛球十八般武艺，她把他俩修理得服服帖帖。那个暑假，她总共赚了八千多块钱。
就这样，她远离了同学聚会，远离了谢师宴，远离了叶心和陈沧海。
只是，她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早在她一次次，用笑容，用眼神，用语言，用行动，用渴望，叩击陈沧海心门的时候，她就已经一点点蚕食了他和叶心的感情，转而把自己深深植入他心里，而少年时代的喜欢，又是那么执拗，那么汹涌，那么不讲道理。
她家没有装电话，她也没有手机，填完志愿之后，她就消失了，陈沧海竟然找到了她家里。
林素的家相当难找，下了车，要在迷宫一样的田间小道上走一个多小时，她印象中，只大致跟他说过一次。
十八岁的陈沧海，满怀着思念和忐忑，从清晨出发，坐公交，转巴士，再转公交，但始终找不到她描述过的，开着粉红与洁白荷花的巨大荷塘和长满松树的山坡。最后他又折回来去镇上打了一辆的士，去她读过的小学，小学当然已经放了暑假，但好在她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就住在学校旁边，说起这个优秀的女孩子，老师连连说，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听说今年高考考得很好……老师上上下下打量陈沧海，他很庆幸穿得还算整齐，白衬衣加休闲裤，虽然很热，但不失礼。
老师带他找到林素的家，他又接受了一次打量和围观。
十几天后，林素打电话回家，妈妈才告诉她这件事，“你那个同学陈沧海，说是你们班干部，有消息要通知你，到家里来了一趟。他人很不错，有教养，还帮我赶鸡子来着……”
林素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陈沧海赶鸡子的模样。他们原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素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连个电话都没打给陈沧海。
“陈沧海，也谢谢你，谢谢你，当初为我做的一切。”林素的声音很小，但陈沧海听得很清楚。
我当初为她做过什么吗？好像没有，少年时的陈沧海并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他只是在心里喜欢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永远短发，十分爱笑，特别可爱，有时候有点傻气。高三元旦文艺晚会上，他和叶心当然是主持，但在一个互动环节，需要有个配合的观众，他试图说服林素答应，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做这个角色的，但他有私心，他希望能和她一起站在台上，整场活动都会有录像，有摄影，这是与青春有关的回忆，他希望，有他和她。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知道了，林素是个很难把握的女孩子，他俩基本没可能。
林素却坚决不答应，他说破了嘴，她只是说：“不行，我会怯场。”
他把台本摔在地上，“就三分钟而已！高一时在广播台，你一整套节目都做得来！高二上台竞选，比谁都讲得好！说来说去，你就是怕耽误了学习！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义气？！”
林素十分可恶的一笑：“义气？什么是义气？”
陈沧海立刻要炸了，还是叶心及时拉住他：“沧海，你平时没这么毛躁啊！林素，你再考虑考虑？”
林素在叶心面前一向很听话，因为叶心真正对她好，她总是体贴她，顾惜她，别人嫌她古怪，是乡下来的没见识的穷丫头，人又桀骜不羁，但是她对她好。
她经常不经意的说：“哎，我爸真是的，都忘了我什么码数，给我买这么大的衣服，放着真浪费！要不林素你穿穿看？哈哈，我的朋友里只有你才长这么高大威猛，哈哈哈哈……”
每次林素穿了都特别合身，她神经很大条，多次之后才明白，这都是叶心专门买给她的。
她一年四季从内到外的衣服都只有两件，有时候天气不好，就不得不穿半干的衣服，细心的叶心一定发现了。
这些衣服重要吗？当然重要，半干的衣服有一种特别臭的仿佛要长出蘑菇的霉味，纯棉的衣服尤其如此。这，是林素最怕的气味。
是叶心，帮她一点点从桀骜变得温和，帮她把怨怒、自怜、自傲都一点点放下，脱下这许多外壳，那个真正的她才一点点显出原形，她的可爱、开朗、活泼才得以重见天日。
陈沧海诚然是非常好的男孩子，可是，叶心是更好的女孩子，林素太珍惜这个好朋友了，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她是第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但这次，她连叶心的面子都不给，她十分干脆的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站在台上面对那么多人，为了娱乐，不行！高二那次竞选……不同，是不同的，我想你是明白的。这跟播音完全不同，被那么多人盯着——我做不到。我要回去上自习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沧海和林素总是闹别扭，仔细想来，每次都是他勉强她，她不愿意。少年时的陈沧海是别宠坏了的，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女孩子们都喜欢他、讨好他，包括那么优秀的叶心。但是，林素不同，他从未见过这样执拗的女孩，不受商量，无论拿什么大帽子压她，班级荣誉、朋友义气、老师权威，统统不管用，她愿意的事，自然会十二分努力去做，她不愿意的，谁也拿她没办法。
“惭愧，我以前太自我中心，老是妄图勉强你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
林素笑了，太过顺利的人，是有这个毛病，一切来得太容易的，都会被当作理所当然，她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委屈，绝对求不了全。
“我们互相谢完了，又要互相道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