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喜丧

第三章 喜丧

正当我听得忘乎所以不知周遭的时候,一个破锣嗓子把我惊得一跳:“月老本是乔国仗,母后做主也无妨!”

这声音,好像磨锯似的,听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急忙捂住耳朵,瞥眼看去,原来是毛浩在边上如入疯魔,一个人又跳又唱。他的唱词和之前所听如出一辙。

我忍不住心里一颤,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有一排模模糊糊的黑影,眼看着眼看着,就往这边走来了。

放下手,唢呐声入了耳,我只感觉思维一顿,那轿中女子又要显出模样来。

靠!这声音有毒!

念头至此,我差点喊出声。嘴动了动,牙齿磕到唇上,就磕出了一道血痕,滚烫的血顺势流进了嘴里。由此就感觉到浑身一轻,身体已经恢复了。

我重重喘了几口气,不明所以之外更生了几分恐怖。毛浩还在那边摇头晃脑,我直接冲过去,一巴掌拍上他脑袋,竟然把他拍得栽在了地上,倒把我吓一跳。

只听“啊”一声,毛浩爬起来,手揉着自己脑门儿,揉着揉着,就揉出了血来。他看了我一下,苦着脸问:“方舟,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瞎吗!

我哪里有心情回答,大喊了一声:“跑!”喊完就往着另一边跑去。

过得一会儿,唢呐声渐渐消失,我还是不敢停,又跑了一会儿,实在累得不行,这才停下。

稍微缓了一下,毛浩就在后面说话了:“刚才,那是什么?”

我实在忍不住,转头就对着毛浩骂:“靠!少说点话要死啊!我他娘知道那是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去!”

毛浩垂着眼,不停擦着汗,也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大李哥…死了?”

刚才的事情此时还历历在目,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大李的惨状,让我胆寒心惊,今晚的遭遇,更让我满目皆恐,我便对着毛浩“嗯”了一声,什么意思,却连我自己也分不清。

毛浩听了之后就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我不理会他,环视一圈,这条马路的两边,房屋还是一片死寂,那楼与楼之间的小巷,还吹出来“呜呜”风声,让我不敢靠近。

我有心找个地方躲藏,可大街上一览无遗,房屋也大门紧锁,哪里有地方藏身。这一夜,就像是个噩梦,还是个做不到尽头的噩梦!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许多东西,比如父母,比如生活,越想就越让人感慨。但也就此打住。

那唢呐声又响起来了!

我惊恐地抬头,远处果然又有一排黑影,不过那唢呐的曲调与之前不同,就连唱词也变了样子:“情悠悠,恨悠悠,几代悲欢几代愁。漫漫人生路,处处有关口。你也走,他也走,弯了腰,白了头。多少爱和恨都付水东流。”

这个我就知道了,以前哪家死人不唱上一曲?

这曲子一出,一种悲哀的情绪莫名涌上心头,眼里的泪水,甚至都有些压抑不住。我急忙捏了捏唇上的口子,觉到一阵剧痛,不过总算不再被影响。

那黑影越来越近,唢呐声越来越响。慢慢的已经看得到一串黑色袍子,袍子里的东西被捂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楚。

前面两个一路撒着纸钱,在空中“簌簌”作响。往后是一床八抬棺材,棺材似乎很重,把那八件黑袍压得伛偻。再后是一串发人肺腑的哭声,哭得人简直肝肠寸断,哭声之后还有一长串黑袍,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只不过这时候我哪里管得了它?我直往后退,一直退,正待拔腿就跑的时候,身后竟也响起了唢呐声!

毛浩畏畏缩缩抓住我的手:“方舟,这,怎么办?”

我哪里有什么办法,毛浩紧抓着我,我抓他的手更加用力。这街上屋里的人也像死了一样,大半夜难道没人出来管一下吗?

这念头当然没什么用。两支队伍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楚了另一边黑影的模样。

当首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个身穿喜袍的人,看不清样子。在那马的两边分站两个红衣童子,脸色煞白,颊上两团腮红如血。其后是八抬红轿,轿中不时传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

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刚才那又哭又笑的女子,心神一下子又被什么牵走了,怔怔出神。

马上那人突然森冷地笑出声来:“呵呵呵…”

顺声望去,我禁不住一声大叫,脚下更是登登登退了数步。那竟然是小李!看他脸色苍白,明明在笑,却像玩偶似的比哭更难看,他已经不是个人了!

我呆愣在原地,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毛浩仍然在拉我,好像他还在说着话,只是他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事实上,我这时候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好像千万只蚊子在飞。

而那两支队伍不知为何却停了下来,并慢慢变得模糊,最后竟然消失了,好像从没有出现过。

我看到毛浩一脸惊喜,又拉我没拉动,就推了我一下。我被他推得踉跄,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过得片刻,浑身传来了剧痛,仿佛被人从高处丢在地上似的。

我忍不住呻吟一声,慢慢有了感知。

仔细一看,发现周围漆黑,伸手探了一下,这个空间极其狭小,刚好够躺下一个人。六面墙摸着极冷,好似冬日寒冰。

耳边那喜乐丧乐还在响,夹杂在一起,直让人心烦意乱。我又觉到恐怖了,使劲儿捶打着周遭,大喊:“有人吗?有人吗!”

喊了半晌,连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回答。而这个小空间好像越来越窄,我两条腿都已经蜷了起来,还是触得到底。

里面的空气慢慢也变得有些浑浊,我的呼吸越来越重,脑子开始晕眩。

而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响,我整个人都被惊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

有人!真的有人!

我又开始捶打起来,喊:“谁!是谁?”

接着听到有人“唔”了一声,然后是:“方舟?方舟。你在哪儿?”

是毛浩!听到这个声音,我差点泪流满面。除了爹妈,我这辈子从没觉得有人会这样亲切,于是就立马说:“下面!我在下面!”

毛浩惊呼道:“下面?下面是棺材啊!”

靠!我忍不住骂出声来,难怪刚好睡下一个人,原来是棺材。

不过这时候也在乎不了这么多:“别管!快看看能不能把我弄出来。”

毛浩“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急惶惶地就说:“弄,弄不出!方舟,我在轿子里,可轿门打不开。”

打开了才怪!

我正要问他到了哪里,却听到毛浩一声惨叫。

“啊!”

那叫声,听得我肝胆俱裂:“毛浩!毛浩!说话!”

可听不到回答,甚至那一直吹着的唢呐也沉寂了下去。然后就有东西从棺材板上流下来,黏乎乎的带着腥味,是血。

毛浩死了!

这念头一出就无法遏制,我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有慌乱在心里疯狂地蔓延。我又开始捶打这棺材,拼命叫着:“救命啊!救命!”

慢慢的就感觉到棺材壁越来越低,那木板已经贴到我脸上了!窒息感吞噬了神经,我都快要无法思考!压抑许久的尿意又开始生出,我就突然想起,童子尿不是可以降妖伏魔?童子,我他妈就是童子啊!

我索性就放开身体,身下涌出一股暖流。直到裤子淋了个透湿,可那棺材板还在下压,把脸压得生疼,脸骨都碎了一样。

谁他娘说的童子尿无敌?都是扯淡!

我大叫起来,喊着什么都不知道。毛浩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心里的恐怖无限制地生长,我就像疯了一样用一双手乱抓,哪怕抓得到一根草也不会让我这样害怕。

可什么都没有!

急切中,我甚至开始用手可劲儿挖着棺材板,还真让我挖出了一个东西。只是来不及感知,我脑袋就被压得一歪,然后听到“砰”的一声响,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的时候。

我的身边站满了人,可他们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身子或许发生了一些事,脑子里是一片混沌。我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愿意做。

我只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医院接受治疗,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被监视,一两个星期就会被警察传唤一次。

过了大概两个月,我才慢慢回过神,后来知道他们是在一片坟场找到我的,而且是两天之后。当时我身边还有三具尸体,是大李小李和毛浩。他们的身体被损坏得很严重,好像被泼了硫酸,可四肢完好,包括大李。唯一奇怪的是,他们身体表面没有大的伤口,内脏却不翼而飞。

我做为嫌疑人接受调查,可说的话没有人相信,警察就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大学是没办法上了,我爸就去办了辍学。他是中学老师,一直希望我出人头地,辍学之后虽然失望,可不敢表现出来。我知道他听了我的话也觉得我精神有问题,连番地被盘问让我心神俱疲,所以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了。

这宗案子最后没有找出原因,法医对尸体的鉴定是非正常死亡,可对于内脏的消失却无法解释,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在精神病院里我住了三个月,终于明白说实话别人只会把你当做疯子。我开始对医生撒谎,尽量表现得像他们眼里的正常人,终于顺利出院。

回家后我消沉了一个月,父母都没有管我。

那天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幻觉,我想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可最后在棺材里抓出来的东西却真的存在。

那是一颗牙齿,像虎牙,牙齿表面却有三条血管,里面的血甚至还可以流动。牙齿我一直藏在身上,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包括父母。

后来我爸见我生活都有些不能自理了,就帮我报名参军,而我的生活,也真正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