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谈何言悔
六十六、谈何言悔
那一年冬天意外地寒冷,她蜷缩在草堆里裹着一件破棉絮,冷风呼啸,吹得门窗吱嘎作响,她抚摸着饿得干瘪的肚子,贪婪地闻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馒头香味,直到门再次打开,爹娘风尘仆仆地回来,还带来了食物。
他们最终没有在那一年寒冬饿死,然而也再没有见过她的妹妹。
一年又一年,他们有了房子、钱和食物,但娘再也没有笑过,每年冬天,尤其是是下雪的时候,娘就会卧病不起。
“娘……”
她怯怯地掀开帘子一角,就见娘忽然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在地上,大吼:“什么叫找不到,必须给我找到,那是我们的孩子,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话,那是我的孩子——”
“你冷静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她现在比咱们过得好……”
“滚、全都给我滚——”
她紧紧抓着帘子,渴望着爹和娘能看她一眼,娘伏在桌上痛哭,一边哭一边念着妹妹的名字,一直如此,妹妹成为了他们的全部。
“夫人、夫人——”
东宫曼芝闻声猛地睁眼,喉咙哽咽得难受,模糊的视线,脸上湿漉漉的,她用手一摸。慢慢坐了起来,“我、这是在……”
“夫人,您怎么?一直在哭……”
“没事,你们出去。”
东宫曼芝冷静地摇了摇头,复而又问:“白大人呢?”
“白大人去了齐都。”
“嗯,我知道了,你们出去。”东宫曼芝点头。两名侍女屈身退下,东宫曼芝又倒在了床上,回想起夜初晴死的那一幕,忍不住浑身发抖。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留下的是我,但他们眼中却永远都是你,我就像你的影子,从来没有被他们正眼看过,我好恨……为什么你没有死。”
时光倒流,东宫曼芝坐在床边没日没夜地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苍老的手紧紧抓着她,满面泪痕,“你、你回来了?妙儿……我的妙儿……”
“娘,我是——”
身旁的父亲忽然制止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娘对不起你……不、不要恨娘,不要……娘、好后悔、不、不该……”母亲挣扎着想要说完最后的话,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缓缓闭上眼睛。
“娘,我是曼儿……”
东宫曼芝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咬嘴唇。
“夜初晴……东宫妙灵。”
躺在床上的东宫曼芝深吸一口气,遮住双眼,任由泪水肆意。
炎狛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鬼牙月,包括畔湖庄和金戈玉轩,他身上带着鬼牙月给他的骷髅果,也没什么动静,虽然至少可以确定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令人十分不安。
回到万寿药楼时已是黄昏,丰瑞焦急地在门口接应,见他回来急问:“夜姐姐呢?”话音刚落,见炎狛脸色不善,又追问了句:“还有你的朋友?”
“夜初晴死了。”炎狛冷冷回道,再无言语。
“夜、夜姐姐死了?”
丰瑞大惊失色。
夜初晴的事情霎时在烟华传开,听闻死状甚惨,五官俱毁,若不是白府有人认出她,谁也没想到当年陷害东宫曼芝流产的夜初晴竟然还敢回来,东宫曼芝为此一病不起,有人传言夜初晴死时和前些日子砍杀白皓的那几名疯子一样,更有人甚至添油加醋的说,白皓附身来找东宫曼芝寻仇,描绘得有声有色,街头巷尾无人不知。
自打白庸搬到畔湖庄,原本已经有些冷清的街市像是一夜之间变得繁华,旁边的酒楼茶馆也都焕然一新,个个张灯结彩,挂起了大红灯笼,就连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往的御妖阁也仗着白庸搬来此处,轰轰烈烈地重新开张。
烟华的御妖阁也不过就是个平常花楼,不同的是花楼里服侍的都是女人,御妖里都是妖,无论男女都生得貌美如花,倾城绝色,楼内更是旖旎奢华,不是一般人享受得起。
连这几日,畔湖庄门庭若市,来往客商都来祝贺白庸乔迁之喜,各类奇珍异宝都成箱成匹地往里抬,看得人眼花缭乱,惊羡不已。
客栈里闹哄哄一片,因为从这里看出去,正好对着对面的御妖阁,门口站着两个搔首弄姿的女妖一边勾引往来客人一边有意无意地扫向这边茶馆,茶馆内哄笑一片,又见二楼的大红灯笼下站着一名俊逸潇洒的青年,穿戴得也非常讲究,刚好朝茶馆方向看来,一双眼温柔如水,浅含笑意。
“你们说那二楼是不是御妖阁的妖?”对面桌子上黝黑汉子,操着大嗓门指着二楼忽然吼道。
茶馆内顿时一静,瞬间哗然,有人笑呵呵地问:“猜对了有什么好处?”
那汉子穿着粗布,身材健硕,像是个铁匠,想是喝了些酒,醉醺醺地朝那人嘿嘿一笑,在怀里摸出一枚金叶,往桌子上一放,说:“猜对了,这个给你。”
有了钱,大家自然争先猜测,刚才问话的瘦高男子抿了口茶,瞥了眼对面二楼,说:“长成那样,又在御妖阁,哪有不是的道理。”
“我也赌是,听说御妖阁的老板就是五方州的大商人金戈玉轩,那是个守寡的老女人,无夫无子,再顶多,也是个玩物不是嘿嘿……”
说着,人群中传来一阵猥琐笑声,“谁去打听打听好裁决啊?”有人提议,此时,那汉子也频频点头,叫道:“是是,谁说是谁去问问,最好把他带来让大伙儿验验身嘿嘿嘿……”
“金戈……玉轩。”
拿着茶杯的手忽然一抖,等她回神,茶杯已经摔的粉碎,周围吵闹声一片,只引来几人奇怪的侧目,小二满脸堆笑地跑上前来还未开口,女子拢了拢面纱,慢慢将一枚银珠放在桌上,说:“够不够?”
“够够,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小二的脸笑成一团,女子轻轻摇头,说:“我只想在这里坐坐。”
“好好,小的这就给你重新泡一壶茶。”
女子正打算回绝,小二已经跑开,她抬头也看向二楼,谁知正对上青年目光,却见青年身边又来一年轻女子,红着脸对他小声说些什么,时不时地看向对面客栈,青年略微点头,转身离开。
“走了?这就走了?”茶馆内又有人叫嚣。
醉醺醺的汉子打着酒嗝,笑眯眯的说:“难道那东西还知道害羞?”
正说着,青年便从御妖阁内走了出来,领路的是之前的瘦高青年,羞得满脸通红。
“咳咳,人、人我带来了。”青年说完,一溜烟跑回自己座上,闷头吃茶。
“什么?人?”众人都是一惊。
青年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坐在了女子对面,笑问:“请问姑娘,这里有人吗?”
“你都已入座,何必多此一问。”女子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移向别处。
醉醺醺的汉子哐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吼道:“胡说八道,这小东西怎么可能是人?”
茶馆内又是一片哄闹,但烟华多数人还能识别妖气,青年身上却是没有半点妖气,店小二有些惊慌又有些期待地躲在远处,青年淡然自若,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珠,搁置桌上,说:“今日店内所有酒菜茶水我都包了,谁将此人赶走,我另有酬谢。”说着,又取出一枚金珠,金闪闪地放在桌上。
“你看起来不像喜欢引人注意的人。”女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御妖阁上,店内乱作一团。
青年笑问:“姑娘看起来也不像见不得人的女子。”
“那可真让公子失望了。”女子抚摸着脸上面纱冷笑道。
“我怎么会失望,你一直要找的人,不就是我吗?”青年自信地回道。
女子起身拿起桌上的包袱打算离开,青年也不挽留,依旧笑问:“这么说姑娘答应了?”
“我想毁了五方州,你也做得到?”女子驻足,微微侧目。
青年没有开口,女子讥笑,背起自己破旧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