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只言今朝(续)

第二十一章 只言今朝(续)

不过一天的时间,竟是风云大变,江湖盟异军突起,分羹天下。三卒鼎立,已成定局。

顾凌波在四大家族的护送下,离开了风云堡,前往客栈休息。

让人意外的是,随侍左右的竟然是公孙蝶与何笙。

公孙蝶这次擅自违背命令,可以说犯了大过。别人不知道,但顾凌波自己却知道,一旦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燕非冰交起手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不知道燕非冰要玩到什么时候,若是他狠下杀手,她如今的状态和江湖盟现在的实力虽不至于被立即被击溃,但也是相当的棘手。

才分开三年而已,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至于公孙蝶,出乎意料的顾凌波并没有对她处以任何惩罚,一是顾及一些公孙家的面子,二则是因为——她想看到强者,那她成全她,不过,仅此一次。

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公孙蝶看起来松了口气。

“本尊如今与四大家族一荣俱荣,反之亦然。小蝶,你是聪明人。”顾凌波放下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不针对此事提半句。

公孙蝶自然明白话中的含义。

顾凌波的意思是提醒她:天玄武尊一人连着四大家族的命运,由个人的擅自行动而引起的任何后果,都不是她公孙蝶一个人能承受得起的。

事实上,这一战,无论实力和气势上,公孙蝶心中都已经有了妥当的估计。她想,顾凌波这个人,是值得追随的。

公孙蝶在江湖上名声算不上好,刁钻古怪,颇爱戏弄人,但是第一次见到顾凌波的时候,她却是怔了一下,随即竟是一点戏弄之心都提不起来。那很像是动物遇见天敌的时候本能的躲闪,她的知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和她不同。

她的眼神太过随性,有这种眼神的人有两种,一是生性轻浮之人,二则是绝对坚韧之人,随性正是因为世间一切皆已看淡。

顾凌波就是第二种,心事重重,全都在一双带笑的眼眸之下,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有着十足的分量。

那不是一个毫无经历的妙龄少女该有的思维,必然有苦难的从前迫使她成长,迫使她懂得,迫使她走到今天的位置。

所以她才能说动顽固的公孙家大家长,辅助武尊重出江湖,押上家族的荣耀。而家族的选择,便是她的选择。

天玄武尊令,振臂一呼江湖应。

众人应的又哪里真是那块牌子呢?

“武尊令,只有在对的人手中,才有它的效用。”这是老盟主说过的话,而如今,武尊令又有了新的主人。

顾凌波见公孙蝶的眼神,已知道自己无需多说。抛开今天的事不谈,她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本来是很好的。公孙蝶并不像江湖传言中的那样顽皮可恶,相反,在同龄人中,她算得上是相当早熟的。而且公孙蝶在崇拜强者之外,又有着极强的责任心,在她心中,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有这样的帮手在身边,顾凌波其实很是庆幸。这便是她不怪罪公孙蝶的第三点未说出口的原因。

和公孙蝶不同,何笙跟在她身边的时间,其实要比文碧,也就是留云还长。

她独自在江北暗下运做的那一年,机缘巧合遇见了这个少年。何家对燕家皇朝的恨没有体现在何箫身上,却保留在了何笙身上。虽然由于大哥的原因不得不借用燕家的力量立足江湖,但何笙心中却从未把风云堡当作自己势力来维护。

与何箫不同,何笙身上没有那种震人的大将之气,却自有一种江湖游子的潇洒,敢爱敢恨,是非分明。何箫满脑子的家国大业,何笙自认没有兄长那么高远的志向,只想纵情江湖,今生再不踏入朝堂一步。这种洒脱的血性品行和顾凌波可谓一见如故。

四大家族的运作中,何笙暗自出了不少力,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动用风云堡的力量,但也暗中打了不少掩护,为顾凌波挡下不少顾凌霄的耳目。

但是何笙自身的矛盾却是顾凌波担心的,何笙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对于兄长是十分敬爱的,只是,既然道不同,那便也只有各从其主,何笙这点很看得开,他的选择并不影响他对兄长的感情。所以,从他知道顾凌波的身份,并正式为她效力开始,他就要求顾凌波答应他,无论如何,决不伤他兄长性命。

公孙蝶与何笙作为顾凌波第一批心腹,随之进入了内室。

“尊上,你认为今天其他三大家族之人的表现有几分可信?”公孙蝶很直接地指出要点。

顾凌波点头:“南宫家不必挂心,找时间我会登门拜访南宫老爷子。至于上官家和百里春风——盯紧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上报给我。”

“是,属下这就是吩咐。”公孙蝶的办事能力是没话说的。

公孙蝶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何笙和顾凌波两个人。

“尊……”

顾凌波一边喝茶,一边摇了摇手:“没人的时候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免得我头皮发麻。”

何笙莞尔:“小顾,你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顾凌波点点头:“是啊,真不容易。”

筹划了近两年的时间,才走到这个地步,只是——这一步未免太艰难了一些,更何况,这对她来说还只是个开始。

“阿笙,这一年来,辛苦你了……尤其是今天。”

何笙苦笑:“那是我的选择,何谈辛苦,只是,终究伤了大哥的心。”

“你大哥心容天下,并非小气之人,他总会懂得的。”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至亲弟弟的背叛,而事实上,何笙从未选择过燕非冰,更谈不上什么“背叛”。

“但愿如此吧。我选择江湖盟,是因为我觉得我该选,我属于这个江湖,并不是因为你我的交情,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顾凌波心中一暖。

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体恤之言了,想着,她心下无由微微感动。

“这个时候,我顾凌波还能有朋友良言相劝,三生有幸。”

何笙一笑:“那就好好珍惜我这个好友。而回报我的最佳方式,就是拿出你的实力,勇敢地走下去,想留住我这个帮手的代价,就是你必须走得更好。”

顾凌波故作思虑地想了想,最后明朗一笑:“我尽量。”

突然,何笙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今天怎么了,我看你与你兄长交手时似乎脸色不好,是不是他动了什么手脚?要不要就近找百里春风来看看?”

顾凌波“啊”了一声,随即摇摇头。

“不用不用,失神而已,我哪里那么脆弱了。”

何笙虽觉有古怪,却也一时不知道顾凌波又在打些什么主意。反正顾凌波若真心想隐瞒一件事,任谁也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

“那我先出去了,江湖盟新建,要忙的还很多。你好好休息,想象四大家族的烂毯子要怎么收拢吧。”

顾凌波笑得皮皮地点点头。

何笙一走,顾凌波却是眉头一皱,猛地将刚才饮下的茶水如数奉还大地,一边用袖口捂唇,尽量将咳声压到最小。

顾凌波看着地上暗紫色的茶水,又看看自己袖口湿润的痕迹,紫色的血迹在紫色的衣袖上不甚明显,看起来只是被水浸湿而已。

到底伤了心脉……

顾凌波知道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打搅自己,径自开始闭目调息,约过了两个时辰,放觉呼吸顺畅了一点。

顾凌波抬起头,这才发现天已大黑了。

望云亭。

不知道明日的望云亭,那人又为她准备了什么。

望云亭上风波渺。

华衣公子长身玉立,负手亭上。

“都准备好了么?”

金腰带的长乐儿郎道:“有长老在,一切已经妥当了。”

燕非冰点头,那儿郎便自行离开。

望云亭位于方圆百里内地势最高的山麓之上,亭中北望,可见滚滚江水。燕非冰背对着蜿蜒的石板路,闭目沉思,再不发一语。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极近。

“午时三刻,久等了。”

燕非冰回过头,不意外见到一双带笑的眉眼。

“真意外你会来。”

顾凌波不以为然地道:“你的表情又不是这么说的。”

燕非冰一笑:“我也只是赌一赌。”赌她至少还念着付皇后的一份情。

“多无聊的事情。”

赌他人的感情,本身就很无聊。

“脾气这么差,昨夜睡得不好?”燕非冰在亭中落座,比了个请的姿势。

顾凌波笑了笑,余光瞟了瞟四周:“这亭子周围,你安排了多少人?”

燕非冰悠然品茶:“那你这‘孤身前来’的背后,又布置了多少人?”

“彼此彼此。”顾凌波冷笑一声。

“说吧,你执意约我来此的目的。”

其实她也很好奇是什么让燕非冰愿意放弃昨日的机会,而选择这种隐晦的方式来谈判?

昨夜晚膳之后,顾凌波几乎整夜的咳嗽,调息,运气,这才稳住耗损过度的心脉。最后一次入定清醒后,天已大亮了。草草用了早膳,跟何笙吩咐了几句,便前往离客栈并不大远的望云亭来赴约。

只身一人?

怎么可能?

燕非冰不是真君子,她顾凌波也不是假小人。

“我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交代皇后的几句话给你,顺便要求你履行昨日的约定。”

说得简单,那他囚禁她那几日,为何不说?偏要等到她脱离他的掌空之后,再以此诱她前来,别跟她说付薇姐姐连这都交代了。

“好啊,没问题。”顾凌波在桌边坐定,看着杯中的茶水,却并无品味之心。

“你心不在焉。”

“你的三个条件里有不许我心不在焉这一条?”

“脸色也不好。”

“这条也是后加的吧。”

燕非冰放下手中的玉杯:“你的毒又发作了么?”

顾凌波一怔,随即苦笑:“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生则我幸,去则我命,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大少的解药前几天似乎有了些成果。”

顾凌波心下一动,却并不表露声色。

“是吗,真谢谢他了,只是——虽为师徒,朝野殊途,又何必如此。”

燕非冰目光一冷。

这话,敢情是说给他听的。姬梦回配制解药既是自愿,也是听从他的命令,她这是怨他多管闲事了。

殊途?

“是本王愚昧,误信了‘殊途同归’这样的事。”燕非冰冷哼一声:“不过既然做了,便没有有始无终的道理,多了解一种奇药,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精神,天下多几位像王爷这样好学之人,神医世家相信不会只有一个百里了,凌波敬佩,以茶代酒。”

不理会顾凌波言不由衷的恭维,燕非冰又道:“只是不知道凌波可否成全本王这求知之心。”

“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啊。”顾凌波笑得洒脱开怀。

“只是我要知道付薇姐姐说了什么。”

“本王也很想立刻传达先皇后的遗言,可是凌波对本王从不以真心相对,本王实在有些……”

奸诈的狐狸!到现在还在防着她!

“王爷的意思我懂。”对方不过是想要她先开口而已,顾凌波再不含糊,“这非毒,只是滴水穿心而已。”

燕非冰一惊。

似毒非毒,似咒非咒。

“巫咒术滴水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