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应寒葬白樱(11)

第40章 应寒葬白樱(11)

从一开始下定决心这么做时,她就没有打算让苏应寒知道。

她明白的,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会自责会内疚会觉得亏欠于她。可她最不想要在他眼中看见的神情便是那一分内疚与亏欠。

可是现在,已然前功尽弃。

苏应寒的眼神看上去是那样痛心与自责,痛心是为她,自责是为他自己。

最贴近心口处的青衣被染上浓重的深色,随身携带的匕首上沾着一丝不明显却偏生又万分刺眼的红色,叫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一切。

苏应寒是聪明人,所以她最怕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他问:“之前我喝的药,都是什么?”

从与这位苏家公子相遇开始,白樱从没见过他这副认真到令人生惧的表情,亦是没有听过他这种质问的口气。

他猜到了,他想到了,他是真的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这一瞬间,白樱将心中所有的不安全数暴露在面上。后悔不已,要是能再小心一分,要是今晚能不在苏幕面前露出马脚,一切是不是就会被掩盖过去?她是不是还能站在苏应寒身边,听他说着那些她从来都没有机会去听的故事?

想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可她不想在他面前说谎。她知道的,他不喜欢谎言,宁愿受伤都会选择坦诚。

“我……”她只能开口说出这么一个字来。

想过千万种最后离开苏应寒的方式,或许是被他遗忘,或许是老夫人将他重新接回苏家,又或许是他改变了注意打算接受与烟阳慕氏联姻的事情……种种想法都在她脑海中来回转过不下数百次,可唯独这一种,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苏应寒再问:“蓬莱岛的仙术秘法,还有前段时间白姑娘用来给我治病的药,全部都是你的心头血吗?全部,都是用白姑娘你的心头血来做药引,全部都是在拿你的性命来救我这条破败不堪早就该死的命?”

不,不要这么说。他怎么会是早就该死的呢,他是她这一辈子最为宝贵最为珍视的人啊。

可惜这句话她永远都没有机会说给他听。

青色衣裳上的深色毫不留情将苏应寒的眼刺得生疼,那是她的心头血,是她为了救他而一直在自己的性命做药引。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喝了她两个月的心头血,居然将她的性命肆意剥夺不管不顾了两个月之久啊……

对于苏应寒来说,他是在伤害她,是在用最痛苦的方式在折磨着她。

那么多的心头血,那么多碗汤药,那么多份给他治疗把脉时的笑脸……殊不知在这些种种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她多少的眼泪与痛苦?

剖心放血,是他对不住她。

明明看出了她脸色惨白,明明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可却因为知道她是蓬莱岛中的仙士而抱着侥幸心理,或许她是无恙的。

搭在轮椅边上的手越握越紧,他移开了看她的视线,垂下眼帘。

已经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了,他都明白。

她对他这么好,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办法给她,最终留在心中的只有无尽的自责与亏欠罢了。

再留在他身边,她还会接着受伤啊……这个傻姑娘,何必要为了他,用那样痛苦残忍的方式折磨自己呢。

药房内陷入良久的死寂中,连苏幕都不敢多嘴一句。

这么严肃的苏应寒,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而在那一阵死寂之后,垂着眼的苏应寒开了口,他说:“对不起,是我欠了你。”

犹如遭受到一盆从头淋到脚的透骨凉意,白樱浑身一颤。

她最不想看见的神情终究还是出现了,她最不想从他口中听见的三个字终究还是听见了。

他说了对不起,他说了亏欠。

那么今后他对她所有的情谊之中都会包含这么一重无法偿还的亏欠之意吧。白樱一点都不想要变成这样。

转着轮椅转了方向,他背向她,背影看上去也是那么自责,“白姑娘,白姑娘为苏某做的,苏某怕是还不清了……”

“我从不需要你来还清什么。”

他尾音还未落,她就接上话:“我只想治好你的病,只想……只想……”

只想留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可最终,她心里面一直想要告诉他的话始终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将他的命救回来的那一晚,是她第一次动用蓬莱这种救人秘术,第一次试着拿自己的心头血作为药引。

她说了一次自己一直想要说的话,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可当她的心头血作为药引奏效之后,他便不记得了。

这是代价,是逃不过的代价。

白樱一直都很明白,尽管自己鼓足最大的勇气将一切想说的话全部都告诉他,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是白樱,而他,还是那个苏应寒罢了。对所有人都谦逊温和,总是将自己的生死利益放在最后一位。

这样的苏应寒,即便不会再回到苏家,也会在今后的人生之后对她抱着无尽的愧疚之意。

白樱不希望与他之间变成这样。

而她眼下青衣上的那浓重的血色,已经很明确的将她与苏应寒之间的关系划去了那一层。他永远都会觉得欠着她,对不起她。

夜很深很宁静,似乎在等着两人之间的某一人先一步出来结束这段不清不楚早就该理清楚的关系。

现在该怎么办?回蓬莱?她早就回不去蓬莱了,也不想离开他,她不想去任何地方。

可,在这种事情穿帮之后她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们之间还能那样若无其事吗?

至少对于苏应寒来说,一切都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平等和谐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苏应寒亦是没有再继续接上话,气氛沉闷得可怕,而好像似乎只要两人都不说话,这一切都不会结束一样。

苏应寒的身体不好,他自认为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其他正常人,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自尊心要远远高于常人。

在老夫人面前的恭敬是他所奉行的孝,在八大望族中不争不抢是他所奉行的道义,而在他所信仰的道义之中最不能被触犯的便是毫不知情便欠下这么一番没有办法去还清的债。

这就是为什么白樱不愿意将一切实情在一开始就告知于他的原因。

那是他仅剩的自尊,所以她先开了口:“苏公子想要我怎么做?”

她想知道的不过是一个可不可以再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资格,而他却很快开口:“苏某已经伤害了白姑娘太多,继续留在这里,苏某怕是要成为姑娘手中永世的囚人……”

一直背对着她,没有再与她有任何视线的交汇。

纵使她再怎么久居蓬莱,纵使她再怎么愚笨,也应该很清楚了。

白樱离开了。

她知道苏应寒不能再像先前那样正视她,所以她离开了竹屋,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正的离开他。

苏幕是知情的,白樱一直都住在后山中,而苏应寒每日喝的药中依旧是以她的心头血作为药引。

“白姑娘,公子他,不是讨厌你……”苏幕来取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模样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可是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一次为了不让苏应寒起疑,药引是三四日才放一次,间隔去取心头血,白樱的脸色要比之前好上不少。

只是心结却是愈发的严重,苏幕说苏应寒并不是讨厌她么……事到如今,她怎么还有胆子把事情往这么好的一面想?

白樱问道:“近日来他的身子如何?我害得他生了那么大的气,他的身子是不是又不好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靠近竹屋了。苏应寒生来敏觉性强,她也没有勇气再去暴露自己,到时候即便是连守在后山为他调药的资格怕是都不会再有。

苏幕一叹,神色凝重,“自从白姑娘你离开之后公子的身体几乎要回到从前的状况,我没有任何办法……而且,公子爷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几乎没有我靠近的机会……”

“那送去的这些药他有没有好好喝?”

她已经离开了,他何必还要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苏幕保证:“药当然是好好喝了的,尽管我没什么机会守在公子身边,但每次送药过去后我都会躲在外面,亲眼看见公子把药喝了才离开。”

虽苏幕这么说,可她心中还是十分不安。

明明已经用心头血做了两个多月的药引,他的身体不是已经逐渐在康复了么,为什么又会像是要回到从前那副模样一样?

她想去看看他,可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接近他。

看来他还是很介意她用心头血救他的事情。若是真如苏幕所言,每次的药他都有在好好的喝,那么身体状况绝对不会越来越差,除非他有心结,除非他被心结困得不浅。

对于苏应寒这个抱病在身的人来说,每日闲淡度过便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可却是她亲手在他心中种下了致命的心结。

苏应寒为他赎身,给了她真正的自由。

而她,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份恩情还完,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