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驶过大港城区,在海边停下来。
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驾驶座上的孟中华摘下墨镜,欣赏着美景,对副驾驶座上的萧邦说:“海真是好啊,每次看它都有不同的感受。当年我单枪匹马从省公安厅出来创业的时候,一度失败,曾几次想跳海自尽。但每次来到海边,我所有的忧愁都烟消云散了。不是我没有勇气跳,而是海给了我新的希望。”
萧邦在听。
“知道我今天为何要带你来看海吗?”
萧邦摇摇头。
“实话告诉你,公司现在面临困境。我们急需叶雁痕这笔钱来化解危机。”孟中华在盯他。
公司面临危机?一个总部拥有办公大楼、下属九个分支机构、信誉良好公司会陷入危机?萧邦很难相信。
“我们是老战友,比亲兄弟还亲,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也做过生意,民间有句俗话: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好比水推沙。这是至理名言。随着你参与公司业务,你会发现,所有的繁荣基本都是假象。越大的公司债务越多,往往那些风光一时的所谓大老板,其现金流还不如那些被称为土鳖的小老板。别看我们公司账上进得多,可花得更多。中国的私企,尤其像我们这样的高风险行业,我们那点血汗钱有80%送出去了,不然一声令下,我手下的一千多号人立马作鸟兽散。你要知道,我们的工作是在搞地下侦探,中国的法律是禁止的!你说叶雁痕失眠,哪有我失眠厉害?我哪天不吃三片安定能睡着?老排啊,你的到来让我欣喜若狂!这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起当年你对我的照顾,真是胜似爹娘啊!我跟了你四年,学会了侦察,才有我今天一口饭吃。十多年了,每当我想起当年那种亲如兄弟的情感,我心里就特别温暖,特别有力量!老兄啊,你来了,别把我当老板看,我永远是你的兵,你的兄弟!咱们有钱大家分,有难大家当。要知道,你这次可是在与一个富婆打交道,她可不是一般人啊!老排啊,不多说了,你就是我的海,我的希望啊!全靠你了!”一席话说完,孟中华浑浊的眼里居然有了泪水。
萧邦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钳子一样夹住了孟中华肥蚕般的手掌。
孟中华也不是一个啰嗦的人。曾经四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这个外表冷漠但内心火热的战友。他收起了泪,表情又凝重起来。“咱们公是公,私是私。真相的弟兄们等着吃饭呐,因此你的任务是紧跟叶雁痕,按她提的所有要求去调查,见机行事,随时向我直接汇报。昨天咱俩交流过了,叶雁痕无非是想知道他的丈夫和弟弟是死是活,你的任务就是找到证据并交给她,这案子就结了。考虑到你的工作需要,我为你准备了一些行头。现在我就和你交接!”
一张交接清单放在了萧邦的手上。
交接清单
广州本田车一辆(含行驶证、保险单各1份),车号:港A11083;
车钥匙一套(含车用自动锁);
IBM笔记本电脑1台(含组件和优盘1张、正版软件1套);
索尼数码相机1台;
东芝针孔摄像机1部;
松下DV1台;
窃听器3套;
仿真录音笔1支;
显微镜1个;
三星多功能充电器1套;
瑞士多功能军刀1把;
防身藏刀1把;
睡袋1只;
潜水服1套;
西装1套;
衬衣3件;
太阳镜1付;
陆战靴1双;
手套5双;
假发3个;
面具5张;
攀登工具1套;
GPS手表(带夜光)1只;
手机1部;
多功能综合工具1套;
麻醉剂1瓶;
注射器5套;
洗漱用具1套
下面是签收人及年月日。
孟中华等他看完,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联卡、一个驾驶证和一个记者证。
好高的效率!好精细的准备!这些东西居然在三天内办齐!要是国家有关部门有如此办事效率,哪会有孟中华之流的容身之地!萧邦心里在叹息。
“这三样东西都不必列在清单上了。卡里是5万元,需要时你就花。至于这两个证件,你也知道是假的,但即使在网上查也能查到,万不得已时可用,我知道你会小心的。清单上的东西都放在后备箱里,一会儿就清点。你看,还缺什么?”孟中华问。
“还缺两样东西。”萧邦挠了挠头说。
“什么?”
“手枪一把,避孕套一盒。”
孟中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黄昏。
风姿绰约的叶雁痕在别墅前迎接她的私人侦探萧邦。
偌大的一座别墅,只住着叶雁痕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的确显得清冷了些。走进别墅,萧邦居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走进了旧社会的富贵人家。他猛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叫《上海滩》的电视剧,这场景与剧里的一些镜头何其相似!
看来无论是什么年代,富人的生活条件总是不一样,要实现共产主义,难!萧邦胡思乱想着,随着叶雁痕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保姆徐妈端来咖啡,上楼去了。
“我为那天的表现道歉。”今天的叶雁痕显得特别有精神。萧邦感觉到,坐在面前的是一位温柔且有涵养的女主人。
“道歉的应该是我。”萧邦真诚地说,“你了解孟总,但对我一无所知,很难相信我有能力帮助你。我只是想自我表现一下,让你相信我的能力。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大发脾气。”
“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叶雁痕说,“不瞒萧大侦探,我虽然没有能力查清我丈夫和弟弟的下落,但我还是可以知道一个活人的大概情况的。”
“是啊,活人好找,死人难查。”萧邦承认。
“你是说……我丈夫和弟弟真的……真的死了?”叶雁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痛。
“不能完全确定。但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活着的几率不大。他们是你的亲人,倘若活着,为何不来找你?除非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萧邦故意加重语气,星一样的眼睛直盯叶雁痕。
“什么阴谋?难道是我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弟弟?大侦探,他们是遭遇了海难,而这起海难国家是有定论的!”叶雁痕气血上涌,脸色很难看。
“可你送给你丈夫的船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卧室?这个船舵既然是你丈夫随身携带之物,应该是人在舵在,人死舵沉。那么小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是无意中打捞上来,又能谁知道是你丈夫之物?如果你丈夫根本没死,他何必杀死自家的爱犬并将血涂抹在船舵上,然后再从窗口进来吓你?倘若从窗口进来的人另有他人且要害你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何必费这心思?倘若要图你钱财,又没留下片言只字,这些怎么解释?”萧邦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串逼问让叶雁痕瑟瑟发抖。
半晌,她终于迸出一句话来:“要是我知道这些,我为何要花一百万找你们?难道你们这些地下侦探只会将质问雇主吗?你这个混蛋,要没这个本事,请你马上滚出去!”她被激怒了,小巧的嘴里居然水花四溅!
一百万!好大的胃口!怪不得她的眼睛快喷出火来了,怪不得老孟让我“全副武装”……萧邦并没有滚,甚至连动都没动。
客厅里陷入寂静。
半晌,叶雁痕高耸的胸脯才停止了起伏。看着呆在那里的萧邦,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你被骂傻了?”
“我在想你刚才的话,有一句乍一听没有毛病,仔细想来,却是狗屁不通。”萧邦认真地说。
“哪一句?”叶雁痕似乎是个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女人。
“请你马上滚出去。”萧邦故意放慢语速,“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句非常有礼貌却又粗俗不堪的语言。”
叶雁痕想笑,但又强忍住。“神经病,怪不得你老婆会离开你!”叶雁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邦眼里的痛苦之色,像星火一闪而灭。每个人都有伤疤,每个人都小心地护着它,但它还是最易被触动。
别开玩笑了,赶紧办完此案,回家看豆豆吧。念头闪过,萧邦突然严肃起来,“走,去你的卧室!”
萧邦第一次见到如此豪华的卧室。
卧室足有60平方米,装修极为考究,真正做到了中西结合。地板是红檀香,床是典雅大方的奥帝名床,衣柜则是意大利诺维家镜工艺烤漆玻璃入墙衣柜,巨大的书桌则是中国式的,用樱桃木精制而成。天花板上,是一盏巨型吊灯,结构极为复杂,可以通过开关调节不同的色调及亮度。靠窗的位置是一个大型书柜,书柜旁边的墙上是一个42英寸的壁挂式液晶电视。
一个有品味的女人的房间总是让人神清气爽。叶雁痕客气地请萧邦在精致的小椅上坐下,然后拉开了书桌的抽屉。突然,她的脸色变了。
抽屉里没有船舵,只有一张纸,一张打印上了图案和文字的纸。
雪白的纸上画着一个精巧的船舵,通体暗红,正滴着鲜血……
船舵下是一道小诗:
在生活的海洋里,
应扶正船舵,
不能为顺风,
而卷入旋涡。
叶雁痕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回到客厅,二人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抽着烟。
萧邦定定地看着这张纸,陷入沉思。
海洋——船舵——顺风——旋涡,什么意思?萧邦不懂诗,但他的思维被这八个词牢牢地拴住了。
“你以前见过这首诗吗?”他突然问。
“何止见过,”叶雁痕说,“这是我送给浚航的诗。这首诗我很喜欢,它是顾城在一首名叫《铭言》的诗中的句子,全诗是这样的:在生活的海洋里/应扶正船舵/不能为顺风/而卷入旋涡/且把搁浅/当作宝贵的小憩/静看那得意的帆影/去随浪逐波。我送给浚航这个船舵的那天晚上,就抄了这首诗送给他。”
“那就是说,除了你和苏浚航,没有人知道你写了这首诗送给他?”
“肯定没有。”
“为何肯定?”
“因为……因为那是我在卧室里和他……和他……后,写给他的。”
萧邦当然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小资”情调而已。
“那船舵呢?你送他船舵的事,都有谁知道?”
“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但都是亲近的人。因为那天,是浚航的生日。”
“都有谁?请说得具体些,这很重要!”萧邦来了精神。
“我的公公苏振海,我的弟弟叶雁鸣,还有浚航的妹妹苏锦帆和妹夫王啸岩。”
“再没其他人?”
叶雁痕仔细想了想,说:“那天就在这个客厅里过的生日,吃的是家常饭。除了徐妈,再没别人。”
“请给我这些人的详细资料。”萧邦严肃地说。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事跟他们有关系吗?”叶雁痕不解。
“凡是知道你送了船舵给你丈夫的人,都可能与此案有关。”
“我口头介绍一下行吗?”
“不行。我必须看到详细的文字资料和照片,最好都有通信地址和电话。现在就要。”
叶雁痕从电脑室出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徐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萧邦在仔细阅读完叶雁痕提供的材料后,才上桌吃饭。
“怎么样?我可是把家里的人都介绍清楚了吧?”叶雁痕喝了口酸奶,说。
“还有一个人的资料没有啊。”萧邦突然盯着徐妈。
徐妈小心翼翼地吃着饭。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大概五十多岁,穿着朴素,脸有些苍白,一看就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
“你说徐妈?”叶雁痕奇怪地看着萧邦,“徐妈有什么资料?她在我们家十多年了,我还没嫁过来时,她就跟着公公。跟了我们之后,除了每年回一趟老家,几乎寸步不离家门,自从浚航失踪后,我们相依为命,就跟我的母亲一样。”
萧邦放下筷子,没有理会叶雁痕,而是严肃地问:“徐妈,您老家哪儿的?”
“俺家在山东临沂。”徐妈乡音未改,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看得出,她是一个不多嘴的保姆。
“家里还有什么人?”
“俺当家人早在俺孩儿5岁时就去世了,只有俺和孩儿。”
“您孩子叫什么?现在在干什么?”
“叫李信民,在大港海事大学读书,今年就毕业了。”
“什么专业?”
“俺不知道。”
“是男孩?”
“男孩。”
“这个星期内,都有谁来过这里?”萧邦突然问。
徐妈一怔,慌慌地说:“没有谁啊……”
萧邦转向叶雁痕,说:“叶总,不对吧?孟总不是来过一次吗?”
“孟总是来过,但他是同我一起回来的呀。”叶雁痕疑惑地看着萧邦,“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就是徐妈没说真话。”萧邦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俺没骗你。”徐妈说,“孟总来的那会,我去大学里看孩儿去了。”
“那您怎么知道孟总来过?”萧邦紧追不舍。
“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嘛。”徐妈有点不高兴了,转头看着叶雁痕,“叶总,你知道俺,俺可从来没骗过你啊。”
叶雁痕拍了拍徐妈的肩膀,温柔地说:“妈妈,您就别乱想了。萧先生这是职业习惯,他要帮我们调查浚航和雁鸣是不是还活着。您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
徐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你怀疑她?”叶雁痕小声地说。
“我对谁都怀疑。”
“连我和孟总你都也怀疑?”
“那倒没有。”萧邦放下碗筷,“一个是我的老板,一个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怀疑?”
“可是,谁拿走了那个船舵?”叶雁终于忍不住问。
“不清楚。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你现在处在一种非常不妙的状态。你是否愿意听我的建议?”
“请讲。”
“马上搬出这座别墅,住在公司或酒店。你的住处,只有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处在危险当中。我马上要展开调查,才能保护你。”
“一定要搬出去吗?”
“如果你想尽快得到结果并安全地活着,就只能这样。”
叶雁痕长吸了口气,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