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柔肠牵念(一)

入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原本的单衣已经换下去,添了夹棉的小袄,人也显得比之前丰腴些。幻月一身藕色竹子花纹的小袄,她本就玉雪可爱,藕色衬得她肌肤似雪一样,在加上她的涵烟眉,和杏核小口,有标准南方美人的精致。

淑妃打量着幻月道:“你什么的丫头都比别人的标致,可见是跟着你长的。”

“娘娘取笑臣妾了,幻月也是江南长起来的,长得秀气些也是有的。”

“冬古贵人弹得一手好琴曲,不如今日也给咱们演奏一曲?”说话的是毓嫔,她梳着堕马髻,歪歪地别着一根玳瑁珠钗,金钿镶嵌在发髻中,柳叶弯眉,倒比先前看着更多了一丝柔媚。

“臣妾的琴艺确实不佳,若姐姐们喜欢,那臣妾便一曲助兴,只当消遣,独你们莫笑话我也就是了。”说话间,叫幻月取了我的瑶琴,搁置条案之上。

看着琴弦,又望着插瓶的雪蕊茉莉,外面秋风点点,闭目十指缓缓地弹奏着《鲜花调》,曲调朗朗上口,韵律悠扬,没有《高山流水》那般的气势浑宏,亦没有《湘妃怨》那般低沉悲惋。明朗轻快,让人闻之欲醉。

待弹奏结束后,淑妃笑道:“妹妹好琴艺,就是姐姐这个不懂五音韵律的都觉得极好,感觉竟能跟着哼唱呢。”

“是呢,这旋律让人欢喜,听着不似咱们宫里乐师往日所奏的曲目,不知道此曲叫做什么?”毓嫔问道。

“真是宛儿老家的民间小调,名叫《鲜花调》,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娱乐自己罢了。”

幻月、莫影及夏菡的老家都在金陵一代,自然熟悉这《鲜花调》,现在听听都觉得感慨,幻月的眼睛已经湿润,她借口去沏茶便退下拭泪去了,毕竟故土难离也是有的。

这一面淑妃又道:“一会本宫要带着飞兰去乾清宫看望皇上,妹妹同咱们一起去吧。”

幻月已经端着新沏的龙井进来,她笑着道:“淑妃娘娘请用茶。”递过托盏之后又道:“我们小主出了名的不爱争势,好歹娘娘带着也算时常能跟皇上面前待一待。”

“是呢,贵人往日不在乎恩泽也就罢了,现在后宫里人人自保,谁不知道无爱便不能活,你也得打起精神才是。”毓嫔道,然后娥眉微蹙着:“我是这样说你的,我虽然是嫔,不也一样不好过么。”

她的清幽管还不如我的漪红阁,见她的穿着便能知道分毫,身穿湖水绿的素色宫装,看样子还是单衣,总觉得单薄。虽然头上戴着珠钗金钿,但已经有些许的发旧了,手帕还是夏天就一直用的那一条。

有些许的惋惜道:“毓嫔也该做几件衣裳手帕,首饰也该添加了。”

她摇摇头道:“吃穿倒在其次,我最省事了。”言外之意便也是相思之苦难捱。

我三人穿过东一街,经过凤鸾宫,直奔乾清门来,门口的侍卫见着淑妃都毕恭毕敬地让开,李德福站在大殿外伺候着。

他见着淑妃,赶紧屈膝跪倒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淑妃道:“免了,”朝里面张望了一番又问道:“怎么不在里面伺候?”

李德福压

低声音道:“里面是多罗大人,正和皇上说话呢。”

淑妃一听,便有些觉得沮丧,随即道:“既然这样,本宫同两位妹妹就在这里等着吧。”

李德福点头哈腰道:“奴才叫人搬了椅凳来,娘娘坐着等。”

淑妃摆摆手道:“不必了。”

多罗大人是柔贵妃的阿玛,也是兵部副都统,手握兵权,他的儿子现下镇守江南边关。有这样权势的阿玛与弟兄,难怪多罗晴柔敢这般放肆。

正在我思索着,只听见里面的大门打开了,多罗大人趾高气扬的出来了,脖子耿得老直,脸色铁青,看上去似乎与皇帝发生争执了一般。见到淑妃,便抱拳随意施礼,淑妃也只点点头,便就此别过了。

淑妃对李德福道:“你去通传吧,就说本宫带着飞兰过来瞧皇上。”

不多时,李德福领着我们一干人进入昭仁殿,皇帝正背对着我们面相窗户盘腿坐着,他声音似乎十分不高兴,“天凉了,可都添加衣裳了吗?女儿家娇贵。”

淑妃恭敬地道:“臣妾等会更加珍重自身的,皇上日理万机,也要好好保养才是。秋季里天气干燥……”

还没等淑妃说完,飞兰便忍不住开口喊道:“皇阿玛。”

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脸色便是发生过争执,他伸出手抱起飞兰,然后道:“飞兰的乳母伺候的还好吗?入秋了,更得精心照顾。”

淑妃看着还是自己的女儿有法子逗皇上开心,便道:“乳母很好,请皇上放心。飞兰只是惦记皇阿玛,是不是啊,飞兰?”

飞兰也乖巧,随即狠命地点着头,那模样十分逗人,皇帝忍不住笑道:“朕的飞兰倒是大姑娘了。前儿柔贵妃带着玉玲过来,倒觉着没有飞兰懂事。竟学了娇气不懂礼数的样了。”

皇帝恼了多罗大人便连带恼了多罗晴柔和她的女儿,难怪人说后宫恩泽与家事前朝都分不开的。

我赶忙道:“玉玲公主还小,飞兰公主大了些,自然懂得谦让孝敬父亲。”

皇帝又道:“这话也不尽然,孔融四岁就知道让梨。可见脾气胸怀是打胎里带着的,不是可以一朝一夕便改了的。朕的沛淳大飞兰两岁,朕瞧着也不如飞兰这样懂事可爱。”

“是了,做阿玛的必得偏心才是。”淑妃故意笑着道。

我们四个大人围着飞兰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不多时,李德福进来回话,“皇上,柔贵妃求见,现下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他道:“不见!”

李德福感到十分尬尴,立在原地没有动弹,淑妃赶紧劝道:“贵妃娘娘也是惦记皇上,咱们做臣妾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既然娘娘已在殿外候着了,皇上不如见一见,臣妾带着飞兰先回去。”

我与毓嫔也站起身道:“臣妾等告退。”

殿外与柔贵妃打了个碰脸,她今日的衣衫倒不十分华贵,就是脸色也有些不好,但在我们面前还是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轻哼一声就进入大殿了。

夏菡与芯芮交好,芯芮又是皇帝皇后跟前的人,从她那里常常能听到一些常人不知道的

事情。

原来那一日多罗大人去求见皇上,是向皇上进言,请皇帝亲近柔贵妃些。换句话就是干涉皇帝的私事。堂堂一国之君,召幸哪个后妃还要被人干预吗?因此皇帝动怒。多罗大人言语间提及一家卖命为大金打江山,还提及自己手握兵权,言外大有威胁皇上的意思。

这几日朝堂上,辅政亲王也是极力进言,要皇帝平分雨露。自从苗疆郡主不肯嫁给他的儿子,非要做皇帝的妃嫔,这辅政亲王就有些颜面酉时。日子久了,竟连敬事房的记档也得他过目。皇帝每日宿在哪里,召幸了谁,他全部一一知道。

若换了寻常百姓家的公子恐怕也不能忍了,何况是皇帝。但他必须考虑兵权和社稷,因此进来又丢下祥嫔与梦贵人,时常道浴凰宫去了。柔贵妃见皇帝再次到自己身边来,便觉得心满意足。

然祥嫔却日日在自己宫中歌舞,扰的皇帝分心不说,梦贵人也是三番两次派人来请。碍于有身孕,皇帝少不得也得去看看。皇后看不过眼了,终于在这一日的请安时候,斥责道:“本宫听闻最近后宫有些闲言碎语。说后妃之间争位之风甚浓。”

她环视着在座的人,柔贵妃满不在意地摩挲着自己的玉环,梦贵人则撑着自己的腰身,已经三个月了,虽然身子还不明显,但她每日都得做出这样骄矜的样子。祥嫔则是奇香无比,脂粉正浓。

皇后又道:“身为贵妃,妹妹你要时常规劝皇上保养身子,切不可跟着她们小的胡闹。”柔贵妃点点头,然后仍旧摩挲着玉环,她又道:“梦贵人有着身子不假,可皇上也不是太医,怎的每次都请皇上过去瞧。祥嫔最甚,身为嫔位,不知道自重,每日在宫里又唱又跳的像什么样子?”

“娘娘,皇上喜欢看臣妾的舞蹈,臣妾也没法子啊。”祥嫔的媚眼已经有些许的炫耀了,皇后十分不悦,跟着又道:“往后宫中谁再敢蓄意争位,搅乱后宫的安静,别怪本宫不顾念昔日姐妹情分!”

梦贵人最乖巧道:“皇后娘娘莫生气了,臣妾等往后小心就是。”

皇后点点头又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重臣之女,及嫁给了皇家,就该为大金的江山万代着想。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给皇上添乱。”

正这个时候,皇后身边的沈英禄进来报:“娘娘,方才李公公过来传话,说是皇上下朝后在养心殿动了大气,太后今日去进香了,也不敢惊动,所以只好请您赶紧过去瞧瞧。”

皇后听闻站起身道:“可知道是为了何事吗?”

沈英禄摆摆头,皇后又对着众人道:“你么都散了吧。芯芮备下轿辇,去养心殿。”

柔贵妃也站起身:“臣妾陪您去?”

皇后笑笑道:“本宫以为妹妹还是别去的好。若是皇上此刻不想见贵妃呢?”

多罗晴柔拉下脸道:“恭送皇后娘娘。”

心里有一份挂念,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为何发怒,想必是朝堂之上的事情,夏菡见我心事重重地便问道:“贵人是否担心皇上?”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皇后不是已经去了吗?”然后便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与担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