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知音(一)
叶贵人的病时常反复,富察常在又是软弱胆小只能受着,时日一点点过去,好在我与她俩还算交好,淑妃与毓嫔也暗地里送些衣物吃食。梦贵人见我们都帮衬这叶贵人她俩,便日渐也记恨起我。
“小主未免太好欺负了,方才慈宁宫里梦贵人的话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幻月愤愤不平的道。
“方才请安妹妹可仔细看了梦贵人?”淑妃问道。
“不曾仔细瞧看。怎么?淑妃姐姐以为有什么不妥?”我道。
“梦贵人的脸色瞧着不大好,只是她用了脂粉遮挡了,倒看不大出来。照理有孕的嫔妃都不会涂脂抹粉了,总是害怕伤了胎儿。”淑妃陷入沉沉的思索。
“这个……宛儿倒不曾注意。”
“且本宫方才看着,梦贵人走路也极为精细。头三个月是娇贵些,可也不至于如此啊,莫非是……莫非是她的孩子不好?”淑妃瞪着眼睛瞧着我道。
我一听也跟着开始回想起方才梦贵人的举动,她自从有了龙嗣便横霸后宫,皇上忙于朝政对后宫之事不闻不问,皇后偏袒纳兰氏,太后因为龙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梦贵人总是处处拔尖。今日在慈宁宫中,她也是不顾尊卑竟然语出编排起伉妃了。柔贵妃的话也一来一回顶撞了两句。
叶贵人最近总算起得了身了,今日太后见了少不得多问候两句。倒惹得纳兰氏许多酸话,直到后来竟然迁连到我,只说有的宫里的月例用不完,总喜欢到处贴补施舍。又因着皇帝最近时常要祥嫔专夜,便趁着祥嫔不在说总是信不过异族的人,到底是自己人才可靠,外人只会用些媚术迷惑圣上,却不顾皇上的龙体保养,可见是祸水。
这偌大的皇宫,只有我与祥嫔是异族的后妃,这话里所指就是我与祥嫔。可是她没有注意到太后身边的元格格,那许筱元脸色的变化是在我的眼里,太后最疼爱许筱元自然对纳兰氏的外族论很不喜欢。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在我的脑海中闪过,纳兰氏在宫中树敌不少,为人不知道收敛,此番有孕也过分招摇,若是有人因此起了歹心也是可能的。
但随即又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不太可能,于是暗笑自己现在也变得如此多疑了,“想必是梦贵人初次有孕,还不能适应,显得疲惫罢了。”
毓嫔一边走还一边拿出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颊和发髻,我噗嗤一声笑道:“毓嫔娘娘自从晋封,一直圣眷优隆,现在看来也是因为娘娘驻颜有术的缘故,连走路的功夫也不放过,还巴巴的举着镜子呢。”
毓嫔闻言含笑道:“是谁都怕她的这张嘴,真真让人爱,也让人恨的。”说完大家都笑了。
才进了东六宫的地间身后便有人唤我,转过身子去瞧,不是别人正是叶贵人,她上前施礼,对我们三人道:“臣妾病着,多蒙淑妃娘娘毓嫔娘娘和冬古贵人的关照,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请受臣妾一拜。”说完她便要屈身下跪。
毓嫔一把拉住她道:“这是东一街,往来的宫女公公们很多,况且你这样也不合礼数。快起来。”
淑妃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咱们同是姐妹,礼应互相关照。近日熏华宫里还算安静吗?”
这
一句问到了关窍,那叶贵人半天不说话,眼神流露出委屈,最终只是淡淡地道:“还好。”
我们三人相视一看便知道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天各有命罢了。
各自回宫后,更换上舒适的衣衫,依靠着熏笼看书,天也渐渐短了,晚膳前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信手翻看着往日描摹的文章。
小海子进来回报:“禀小主,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求见。”
“这个时间他怎么来了?”我独自嘟囔了一句,“传。”说话间整理发髻与首饰,搁下手里的一沓字,维持着端庄的仪态看着下方。
李德福进来单膝跪倒,一甩拂尘,道:“贵人吉祥。”
“起来吧,赐座。”微笑着道“李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他坐下后道:“皇上让奴才请小主过养心殿去。”
“公公知道所为何事吗?”这个时间轩辕天佑似乎不会毫无缘由的找我过去。
“这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想必是有话要单独对小主说吧?”李德福谦逊地道。
“既然如此,烦请公公等候片刻。”带着夏菡到内室,由她服侍着我更衣梳妆。
她道:“皇上对小主虽然没有时常召见,但总是与别的嫔妃不一样。”
“哦?”我一听觉得可笑至极,他哪里就对我有出众的地方呢?
“是真的,奴婢在宫里,从未听说除了主子您皇上还在养心殿见过谁。男女之爱最难的莫过于这一点点的特别了,可见小主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夏菡分析起来倒头头是道。
肩舆抬着我朝养心殿去了,正殿里只点了几盏灯火,李德福在殿外候着,我缓缓往勤政殿挪步。此时的轩辕天佑正伏案奋笔疾书,眼前的一盏灯只剩下了极少的一截子,悄悄上前将旁边的一盏换了过去,他头也没抬,我不敢惊扰,只是远远的站着。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大笑着道:“好、好!”说完满意的抬起头,端起手边的茶杯,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几时到的?朕忙着批改奏折竟忘了你。”说着他端起手里的茶杯饮了一口。
“臣妾见您专注实在不忍心打扰。”
他又笑笑道:“朕午后读了一篇文章,有一句觉得很有趣,给冬古贵人你瞧瞧。”
说着他递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至长反短,至短反长。”这八个字。
“这似乎是《春秋》里的句子?”我道,轩辕天佑点着头,我又道:“臣妾只是偶然读到过这一句,虽然臣妾一向喜欢在诗词歌赋上下功夫,不大精通政要史书”
“无妨,你只说就是。”他慈爱的看着我道。
“嗯……,字面上来看似乎觉得不通。”我端详着这八个字道“木长自然是优势,弱过分长成了拖累,反倒是劣势了。臣妾想这其中想必就是这个道理的。大约是物极必反的意思。”说完我看着轩辕天佑。
“这天下事似乎都是物极必反的。朕的天下想必也是如此吧……”他又开始独自的出神。
我笑着道:“凡事都不能过激,古语说张弛有度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轰隆”一声雷响,震得大殿发出哄哄的声音,皇帝看着窗外道:
“已经是夏末了,到底该再下一场大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不知道当年的西湖之上是怎样一番景象。”
“苏轼当年游西湖,自是闲情雅兴。臣妾与皇上秉烛夜谈,研读古书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便是月光朦胧晴方好,夜色飘渺雨亦奇。”说完我含笑看着轩辕天佑。
他赞许地看着我:“有卿如斯,往后倒不觉得长夜寂寥了。”
这话大有暗昧温暖之意,我立刻绯红了脸颊,只是看着轩辕天佑,他又道:“你的故里是江南,你可曾到过西湖?”
我摆摆头道:“臣妾久居闺阁,并没去过。但臣妾曾经泛舟太湖,倒也觉得雅致的很。”
我与他从春秋谈到了诗词,从诗词谈到了水土,又从水土谈到了人生。不知不觉,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到他对民间市井的向往,对山水之间充满着期许,帝王权贵对于他似乎都不值一提。
那一晚,一直到了寅时三刻,皇帝才被李德福服侍着歇下,夜深了,他便赐我暂时歇在养心殿里,衣服首饰穿戴整齐,只是合眼歪着。大约卯时才到,皇帝便由养心殿去往早朝了。等天稍稍亮了,便与夏菡返回漪红阁。路上的公公宫女见我打养心殿出来都纷纷侧目,我只好装作事不关己一样,径直返回漪红阁更衣。
宫中事关皇上的,但凡一点蛛丝马迹也总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开来。陪同太后与皇后听戏,是宫里例来的活动。太后在镜清小筑那里边喝茶便听戏,后妃们分坐两侧陪伴说话,随时侍候。
太后神色自若,翻看着手里的戏折子,道:“冬古贵人,你今儿打哪来啊?”
这一句话问的没有头绪,我自知太后不喜欢后妃往来养心殿,前一次已经警告过了,今日大概是听到什么。
“回太后娘娘,臣妾……打漪红阁过来。”
啪的一声,太后把戏折子摔在案上,食指指着我,金灿灿的护甲闪着清冷的光芒,她道:“大胆,还敢欺瞒哀家?你以为哀家老了,但是哀家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后宫容不下你这样的狐狸。”
“启禀太后娘娘,”我跪倒,声音努力维持着稳定,道:“臣妾并没有欺瞒您,臣妾确实是打漪红阁过来的。”
“冬古贵人明明是在养心殿专夜,彻夜未归,怎的倒会分身了?那养心殿是皇上批阅奏折,召见内臣的地方,你一个区区贵人怎么登堂入室,居然还夜宿在那里,想要勾搭皇上不理政事吗?真是不知道廉耻。”说话的就是梦贵人纳兰氏。
这下明白了,肯定是她背地里先一步知道了,到太后娘娘跟前告状,离间太后与我,如今真是百口莫辩了,太后以为我狐媚惑主,所以才会动怒。
“太后娘娘,皇上召见的臣妾,并非臣妾擅自求见。皇上夜深劳碌至寅时才歇下,恰逢昨夜大雨突至,皇上便让臣妾在偏殿里歪着休息,天一亮臣妾就回到漪红阁了。”
“果真吗?哎,皇上操劳国事每每都这样晚才睡下,太后娘娘,您瞧着冬古贵人能陪伴在案边,这样也好。”淑妃故意岔开话题,让太后分心。
太后神色依旧沉默,接着道:“哀家前一次对的你提醒,看来冬古贵人是全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