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爱莲说(二)
保和殿内,众人均已落座,待乐师琴声渐起,大殿的门被两个婢女推开,我缓缓走近,席地坐下,一足翘起置于脑后,双手伸向远方,俨然一个盛开的莲花。只等琴曲渐入我方才偏偏起舞。
这一朵孤莲或随风飘摇,或沉睡于碧波之上,或怒放光彩,或静默地等待,总是这般遗世独立,高傲洁净。舞衣随着我上下摆动,所露出的雪白肌肤被舞衣衬托的更加晶莹剔透,虽然没有桑吉之舞的热烈如火,也不如她的动作繁多。
但是大殿之上人人皆是屏住呼吸,所以气氛显得格外静谧雅致。仿佛大家都置身于碧波之间,都被一株独自绽放的白莲所倾倒,只是注视着她的每一点变化。
我更是舞得动情,记得上一次舞蹈还是在金陵,那个时候我与清远相遇,想着想着悲愤与委屈迸发出来,变成洒脱不羁的舞步,只觉得身心十分自在,心想着左不过如是,不如放肆地一舞,倒也痛快。
正在我沉醉其中之时,只听有人缓缓地念道: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我寻着声音望去,那正是轩辕天佑,我心里倒有一丝窃喜,难得有人附和,随即便舞更加带有兴致。
他接着吟诵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最终在琴曲结束的时候,《爱莲说》的原文也被他吟诵完了,我微微泛红晕的脸颊,轻微的喘息着,屈膝下去道:“臣妾献丑了。”
太后道:“好孩子,你当真是多才多艺啊,这舞姿远胜过庄太妃当年。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难得你父亲把你养得这样好。”说完太后看着我不住地点头。
皇后也觉得很欣慰道:“冬古贵人真是深藏不露啊,往日本宫竟不知道妹妹还有这样的本事,今日当真大开眼界呢。”
皇帝看着我极为深情地道:“朕只知道你曲儿唱的好,没想到你还很会跳舞。”
一边的柔贵妃鼻子被气歪了,但只好装出一幅虚情假意道:“冬古贵人这一舞与郡主比如何呢?皇上。”
她故意拿我做挡箭牌,我如何能看不出,太后闻言也很不高兴,道:“诶,柔贵妃,这舞蹈本就因人的喜好而议,在哀家的眼中看自然是冬古贵人的舞蹈更和心意,但桑吉郡主的苗疆舞蹈也很美丽,只能说是各有千秋罢了。”太后瞪了一眼多罗氏,言外之意便是斥责她多事,之后多罗晴柔便不再说话了。
皇帝道:“两个都好,冬古贵人,赏黄金白两,赐冬古靖京郊宅子一处。”说完举起酒杯道:“来,朕今儿高兴,大家一同且再乐一乐。”
虽然他赏赐了我,亦称赞了我,但我分明看清楚了,他的眼里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他无非是在我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想起方才后殿看到的场景我的心如同针扎一样的阵痛,竟然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主,您怎么哭了。”一边替我梳头的夏菡问道。
我莫名的抚摸着脸颊,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竟然落泪了,我看着掌心上的点点泪水,十分不解,心里想到,我为何会哭泣呢?我是为了自己在哭泣吗?可是我明明被赏赐了,若说是为了他,倒也不通,从何时起我就开始担心他,会为他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心肠了呢?
且说保和殿里,众人还在回味着我的舞姿,淑妃道:“宛儿妹妹,你我相好,本宫竟然一直不知道妹妹有这样的本事。方才冬古大人举荐你做一舞倒让本宫悬心了呢。还好还好,妹妹的舞蹈堪称一流。总算把个桑吉郡主比下去了。”
毓贵人也道:“是呢,淑妃姐姐昨日赛马赢她,今日宛儿妹妹的舞
蹈也略胜他一筹,看她还凭什么嚣张,总算是给咱们大金挣了脸面。”
一边的叶贵人也道:“你们瞧她,气得什么是的,这个郡主看着倒是柔柔软软的,偏好胜心太强。哈哈”说完大家伙跟着偷偷地笑着。
“姐姐们谬赞了,我的舞蹈不过是儿时学会的,早就生疏不成样子了,怎么和淑妃姐姐昨日的风姿比呢。昨日还想问姐姐呢,对马儿说了什么,那郡主的口哨怎么就对姐姐的马不起作用呢?”
淑妃笑道:“本宫的母家是郭络罗氏,最早啊,郭络罗氏就是养马人出身,我们有祖传的驯马法子,论它是什么烈马,只到了本宫手里都是一样的服服帖帖,管保它听话。郭络罗一族都爱马如命,断然不会对马用鞭子。其实啊,只要它心甘情愿地驮着你,你是无论如何也伤不着的,并且不需要你抽它,它便能带着你飞驰在草原之上的。”
伉妃道:“淑妃母家郭络罗氏最早是养马人?”她似乎找到了与淑妃的唯一的共同点,一直以来她以自己是包衣的后代而倍感羞耻,总被柔贵妃等人抓住这个把柄诟病着,好容易发现淑妃也和自己一样,两眼冒出金光。
“伉妃,本宫的母家祖上是养马人,本宫以此为傲,同时也劝你,不要以别人的话左右了自己的心智,更不可以自轻自贱。”淑妃的话其实是好意。
只可惜伉妃不懂好歹话,完全错误了淑妃的意思:“本宫以为郭络罗家如何了不起呢,不过几辈子上头也很本宫母家一样的。哼”说完瞥了一眼淑妃回去坐下了。
淑妃摆摆头再不多话,我道:“姐姐好心劝她,她反倒出口伤你,当真是不知道好歹。难怪人人都说伉妃蠢笨糊涂。”
且说这边皇后再次举杯道:“可汗的郡主当真生得美丽,有多才多艺,本宫以为指婚给旁人做个妾室或者偏房总是委屈了。辅政亲王的小儿子皓哲贝勒,是皇帝倚重的臣弟,本宫做媒让皇上将郡主指婚给贝勒爷,您瞧着可好?”
可汗端着杯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为难地道:“这……”同时看向桑吉郡主“桑吉自小性子倔犟,她的事情本王得问过她。”
一边的郡主道:“皇后娘娘,桑吉的婚事父王做不了主,您也做不了主,桑吉说过,非皇上不嫁了。”
说着她一步上前,跪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收起了往日的骄傲自大,道:“皇上,太后,桑吉在苗疆就听闻皇上的文韬武略,和他亲政一来的丰功伟绩,其实桑吉借口说要嫁给勇士都是托词,桑吉在来到大金之前,一心就倾慕皇上。
桑吉不敢觊觎皇后之位,就是妃子或者贵人也无妨,桑吉愿意侍奉皇上,用自己一生陪伴真龙,保我苗疆与大金一世和平。求太后皇上成全桑吉的心意。”说完她将头贴在地上再不肯起来。
可汗也跟着求情道:“皇上,本王实话说了吧,本王和亲只是官话,本王的小女在苗疆听到皇上的名号和故事,钦佩得很,非要本王来说与皇上,求您许她在身边。
起初本王也不愿意,毕竟是我们苗疆的福星,又是正妃所生的爱女,但是她哭闹不休,奈何无法,只得顺了她的意思。求皇上和太后看在桑吉一片真心就给她位份吧。”可汗也是单手置于胸前“若桑吉与皇上休了今世之好,老夫保证,大金与苗疆再无战事。”
皇帝有些为难,正在思索着,太后道:“既然可汗与郡主一片忠心,哀家以为皇上不如……”
“皇额娘!”皇帝打断了她,他皱着眉头略有所思。
元格格见他为难道:“皇上,桑吉郡主如此钟情于您,且这是大金与苗疆联姻的大好事,请皇上给桑吉郡主一个位份吧。”
皇帝本来就有几分恼火,此刻元格格还这样规劝,我眼瞅着轩辕天佑脑门上的青筋崩了出来,他所幸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么朕就封郡主为……”他思索了片刻,道:“封她为嫔位,册封礼就定在八月十五中秋
节上。赐居延禧宫。你既然是伴着漫天彩霞而生的,又是苗疆的福星。你又叫桑吉,朕就赐你一字,祥。就叫祥嫔如何?”
桑吉郡主一听十分开心,连连磕头谢恩,“多谢皇上太后恩典。”
可汗也十分满意,太后自然不必说的,皇后与众妃嫔虽然心有不满,但到底也清楚这样的事情自己阻拦不得,元格格显得有些落寞,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消极和疲惫,不一会便说自己头痛回去休息了。
只有皇帝肉皮虽是笑的,仿佛被我看穿了心事一样,竟然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失望和痛苦。
大殿里人人都为皇帝再得佳人而庆贺,众妃嫔们也只是一时地不快,一会都抛开了,我却觉得越来越憋闷。站起身扶着夏菡出去散步,三两步就来到了慈宁花园,此处有一个亭子倒很别致,只见牌匾上写着镜清小筑,我站在亭子外面看了一会子后进去坐下。夏菡道:“小主,才走得急忘了拿团扇了,奴婢回去取了,也好给您扇扇风。”
随即遣她回去保和殿拿去,只一人干坐着。这时候一个人影从后面闪过,竟然是皓哲贝勒走了过来,他原是不认识我的,皇帝后宫众多,只几个妃子他是熟悉的,像我这样的贵人他自然不认得。只是刚才一舞,应该也算知道了的。
他似乎觉得有些唐突了,便退后几步先施礼道:“臣给贵人请安了,贵人吉祥。”
我也福了福身子道:“贝勒爷何须对我这样的人施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贵人罢了。”
他见我这样说,方才松懈了,站在亭子边,远处保和殿的乐曲又一次响起,只怕宴饮将再次掀起浪潮了,他略有感慨道:“贵人方才的《爱莲说》很美,意境韵味俱佳。皓哲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舞蹈了。”
“贝勒爷见笑了,其实贫妾不过是些花招而已,郡主的舞蹈才堪称精美。”我说完看了看他,他的眉间似有愁色,我道:“贝勒爷可是为了郡主指婚一事闷闷不乐?”
他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个贝勒,如何能配得上人家郡主,她一心可是奔着皇上来的。我只是仰慕,却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只这两句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有郡主的,“其实天下的好女儿有很多,贝勒爷年轻又有才华,何愁没有好的,无需为了她一人伤神。”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良久才道:“我样样皆是不如他的,就如同我的额娘样样皆是不如他的额娘一样。”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但大抵猜到了分毫,皓哲贝勒的额娘不就是辅政亲王的福晋吗?听说生前一生不得辅政亲王的爱护,抱恨而终,那个他一定是皇上,世人都说辅政亲王倾慕太后,只短短时日我也看出些门道,此话中的深意大概就是皓哲贝勒为自己和额娘不平衡罢了。
“贝勒爷,贫妾以为《爱莲说》中这一句最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看着他道:“贝勒爷就如同那清潭中的一枝白莲,何须与他人相较,与其他鲜花争奇斗艳?皇上一人就够了,贝勒爷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啊不是吗?”说完我温柔的笑着。
“贵人,你今日的话让皓哲茅塞顿开,从没有人对皓哲说过这样的话,就是阿玛也只是说皓哲不如兄长,更比不得皇上一半。今日能听到贵人的这一席话,皓哲死而无憾了。”他十分激动,情急之下竟然拉起我的手,唬得我赶紧抽回双手退后了几步。
他意识到自己唐突,接着道:“是皓哲失礼了,请贵人见谅。”
这个时候夏菡已经取了扇子回来,见到皓哲贝勒,她上前见礼,之后便扶着我回去了,才出了镜清小筑,他就追上来悄声地道:“若还有机会,皓哲愿意临听贵人教诲。”说完他得体的抱拳。
他的年纪与我相仿,并且比我略大一两岁的样子,哪里就轮到我去教诲他,孤男寡女不好过多纠缠,我只是轻笑着道:“贝勒爷客气了。”随后丢下他自己赶着回保和殿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