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董胡氏发难,紫荆诉衷情

之后的数日,齐清远都是在巳时前后来看我,起初只是带着他熬好的汤药来。

因我最怕吃药,随后他总是带着各式的小点心和甜食来。再渐渐的他会带些温补的食材来给我。总是对我温语相劝,要我仔细照顾身子。他的药很好,进了几副明显渐好,不在发热了且头晕的症状也渐渐消失了。手臂上的伤口开始结痂了,对着铜镜望去,脸色恢复了少许颜色,滋润的光泽再次挂在双颊上。

一日,清远带了两床新做的缎面棉被来。

“这是鄙人的内人所做,特叫我送给姑娘。眼看年下了,南方的冬天最是湿冷,多备几床棉被总是好的。”

早就听闻他有个贤妻,知书达理且温柔恭顺,侍奉婆婆丈夫是最难得居家娘子了。其实早在他那日救下我,便对他有种情愫悄然而生,只是我是个青楼女,而他出身高贵且已有妻室。我心里总是有许多的顾忌,今日见他的妻子也是这样好相与的,不禁心中燃起点点希望之光。

“还劳烦尊夫人,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劳烦先生待我向尊夫人表示感谢,容我身子好些当面谢她。”其实我真心想见见这位齐夫人。同是女人,她的命运当真是好些的。

“不妨事,左右她是闲着没事做的。”他倒有些羞涩,“内人的女红功夫还算可以,姑娘将就用着吧。”不知怎么的,见他这样我的心里有些东西在隐隐的作痛,总是不大舒服的。

“这花样当真别致,可见尊夫人心细如尘。”被面上绣着五朵形态各异的荷花,可见她是很会投其所好的。

“姑娘喜欢就好了。”他有些支支吾吾的“姑娘最近身体也好些,我想总闷在屋子里不大好。再过三日,侯公子约我一起去泛湖,不知道姑娘可否赏光?”他制热的眸子都能发出点点光亮来了。

“这……你们男人之间…我恐怕…”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哦,紫荆姑娘也同去,总想你们之间可以做个伴,不至于使她太过孤单。”

他这样说了,我实在不好推辞了,微笑着点点头。其实心里是有些期待的,自幼就喜欢游戏山水。自从来到司乐塾都不曾出去好好游玩。太湖之约就这样定下了。他随后话了些家常便离开了。我看着那崭新的棉被,心中却渐渐温暖起来。

翌日,孙婆婆领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儿到房中“白姑娘,你看看谁来了?”

正在妆台前梳妆的我回头看去,不觉得周身一惊,不是董胡氏还有谁,她领着的小儿正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董子涧,现在已经两岁了。孙婆婆让了她们后就出去了。

“白儿,你在这里过的可好啊?你父亲一直说是惦记你,但是身子近来不好,让我来瞧瞧你。”董胡氏脸上硬挤着笑容。她待我并不好,在家的时候没少听她闲话。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也多半有她参与的份。我并不关心她,但我当真关心父亲。

“父亲身子怎么了?请郎中看了吗?”

“嗯,瞧了,前些日子着了些风寒,开了几服药吃下了见好了。”她见我惦记父亲,便拉了凳子坐到我身边。“这是老家产的秋茶,你父亲知道你素来爱茶,让我给你带了来。”

打开纸包嗅着那淡淡的茶香,隐约有些家的味道。只是哪里始终不对的。我儿时记忆中秋茶是有些阳光

的味道的,最适合冬日里饮的,虽然不是名茶却让人有种由内自外温暖的感受。抬眼看到子涧“来,到姐姐这来。”我对他招手,到底是有一半血缘的。

大半年没见,他倒不疏远我,只是拉着我的手,看看我的伤口又看看我。这样的举动到让我眼睛有些酸涩,孩子的心里都是善良温暖的。

我心里知道董胡氏这次来准有事,转身对着铜镜,道:“既然父亲病着,你怎么不在家中照看他,巴巴的跑到我这来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母女感情多深呢?”

铜镜子里映照出她翻的白眼和随机转变的笑脸,我仍旧拿着铜黛勾画着我的眉毛,看似并不经心。

“白儿,你哪里知道居家的事情,家里实在紧张,你父亲生病前前后后也花了将近四百两银钱了,这几年家的生意不如从前,可家里的开销却不曾减少,眼下年关难过啊。”

心里想着,原来是想着把我在司乐塾这数月的体己钱也要了去?

“那母亲的意思是什么?请直说好了。”

“只是想问你借些银钱,年关一过就还……”我莫名的动了火气

“那母亲和父亲以为我是攀上高枝了么?家中绣庄、田地一一被你们败光了,却还想着白儿的卖身钱吗?”我黑眉紧挑,杏目圆睁,眼中满是寒光。

“瞧你说的,我只不过说借,就是要你也得给吧。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你都不报吗?不怕人说你是不孝之女吗?”

“不孝之女???哈哈哈哈”我大声的笑着,眼中尽是泪水,“托你们的福,我已经是这司乐塾的名妓了,整个金陵谁不知道,我还怕人家说我是不孝之女吗?”我狠狠的拭干了泪水,甩头看向她“既然母亲要借钱,不如我也朝母亲借一借,把我从这鬼地方赎出去可好吗?”

她顿时翻了脸,扬手指着我道:“这个小贱人,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有这来钱的地方就给我较上劲了?你不借就说不借,何必说这许多?赎你出去?呸!!!你这辈子都甭想了。董家怎么还能让你一个妓女进门?”

我手里拿着帕子掩面而泣。听到动静的紫荆赶了进来,孙婆婆正巧也端了小点心来。方才的一番话紫荆全然听见了。她啪的一声推开了房门,指着董胡氏就骂道:“你也配为人母吗?你们可知道她自来这里吃了多少苦?两次死里逃生。这钱都是她的血泪钱,你还好意思管她要?”

“你又是谁?我家的事不用你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董胡氏双手叉着腰。

“你便是她那个继母吧?我告诉你,这司乐塾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胡闹的,往来都是官爷贵客,你若不想在金陵讨一顿板子就赶紧滚出去。”紫荆很少这样疾言厉色。董胡氏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到底有些害怕,毕竟这司乐塾是官府指定的名伶教坊。她碎了一口气冲冲的走了。我含泪,双手颤抖的打开雕花立柜的门,从中取了个红色锦盒,里面包了500两银钱,递给了孙婆婆。“婆婆,劳烦你给她吧。呜呜呜呜”

“哎……白莲姑娘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哎”说着她试着泪捧着银子追出去了。

紫荆气的跺着脚。“你这个傻丫头。真是傻啊。”我拉住她坐下。

“姐姐何必怪我,你不也是一样吗?我们虽然是被家

庭所累,但是有谁不惦记家里亲人,纵然如此,我也没有半分恨她们。这都是我的命运,要怪也是怪我自己罢了。”我倒在她怀中,俨然成了一个泪人儿。

两日后,侯公子命家中的随从驶来了马车,我和紫荆穿戴整齐一起朝太湖出发。在路上她的面色很冷,只是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景色,金陵的腊月里西风紧,夹着冰凌的小雨断断续续的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凄凉。我把她的手从狐皮筒子里拉出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怎么这样冷?”我看向她。她只是浅浅的笑笑。摇摇头。

“你怎么了,今日大家同游该是高兴的事情啊。怎么你到心事重重呢?”我和她之间向来是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她垂下双目,鬓边垂着一支烫金的步摇,那是侯公子送她的上面刻着“永生吾爱”,坠着两朵紫荆花。我用双手抚摸这步摇的坠儿。

“侯公子待你真是多情。这步摇价格不菲吧,工艺精湛,难得的是他的心思。”

“你们只看到他如何待我好,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闷。金银有价,真情无价。”

听她这番话,倒叫我感慨良多。她是我们几个姐妹中最沉稳心细的,这样你的话一定不是平白无故说的。

“姐姐这话意味深远,但莫要侯公子听见,免得他多心。”

“他如果会多心到好了。哎…只怕他根本心中无我呢。纵使我一人空多情,最后只有华发生罢了。”

“姐姐正是妙龄,侯公子待你极好,怎么总说这样悲伤的话呢?我看姐姐必当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安抚着她。

“我曾多次与他提起要他赎我出去的话,他起初是答允的。”紫荆终于开口对我说着她与侯公子的感情了。

“这不是很好么,姐姐这样的人物早该离开这鬼地方。”

她摇摇头:“没过多久,他说家里母亲不应允他这样做,而他妻子憾妒更是万万不能容我。我今生已入红尘,再想出去怕是无望了。”

我赶忙劝她:“紫荆何故这样气馁,你不是这样轻易放弃的性格。我们的命运自然在我们自己手中。”

“你无须安慰我,我心里明镜一样。一个女人此生能依靠的不就是男人么?可我的心上人却根本无法让我依靠。我活着还有什么希望呢?不过是终生孤老罢了。”

“姐姐还年轻,怎知不会有其他有情郎在与你相遇呢?”

“白儿,你小我几岁,自然不会知道。女儿家和男人不一样。这一颗心里只能真正装下一个男子,再没有其他人了。”我素来知道她温柔善良,却不知道她如此坚贞专情。

“姐姐这样的人儿,他日不管嫁给谁都是他的福气。”她的话虽然不涉及我,却像一记重拳落在了我的心里。她和候公子琴瑟和谐,彼此情深意浓,尚且无法逾越这世俗的沟壑,更何况我呢。

其实我们心里都有个梦,那就是有一日,有个心爱的人来带走我们,只需跟着他,从此只信任他,便可以活这一世了,然而历史证明,无论是貌若天仙的西子,还是贤良淑德的王宝钏,亦或倾其所有的苏小小,都一一被心爱之人背弃。自古以来,女子多情而男子薄情。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还奢望什么夫妻恩情呢?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