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傀儡(一)
“小主,现如今怎么好呢?皇上雷霆之怒,冬古大人会不会有危险呢?”莫影听到消息几步到我跟前焦急的很,她的哥哥是冬古靖身边的心腹,若是牵连冬古一家她哥哥首当其冲。
“我自有分寸,眼下皇上震怒我去也是无益反而会坏事。不如静观其变。”我瞪了一眼焦躁的莫影,她的脸色惨白,丢了魂魄一样,六神无主。
淑妃特意将消息告知我,自然对她十分感谢,可是她都知道想必宫里上上下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太后、皇后、贵妃及宗室里的亲王也都知道了。这些岂是我一个小小贵人能够参与阻挠的?况且具体的情形还不知道,更不好冒然上前。
“夏菡,你去想法子托了芯芮问问李德福,看看皇上现下是个什么态度,这个时候圣意最要紧。”我抓了一个金元宝递给夏菡,嘱咐她去打点,夏菡得令后,坚决地点点头,独自下去了。
“小计子,你去各处打听下,看宫外现下是什么情形,冬古府里如何。”小计子得令也下去了。
“幻月,你去贞妃娘娘宫里,求她问问慈宁宫那边的信,看太后是什么意思,无论她老人家是什么打算,让贞妃娘娘无需为我多费口舌,只探得虚实即可。”
几下子派遣了三人各自忙去,只留下莫影傻傻地立在原地发呆,看四下里没有人对她道:“告诉府里,处处谨慎,一切等我这边的消息,且不可妄动坏事!”莫影看着我还是慌慌张张的样子,眼里噙着泪水仿佛大祸临头一样的恐惧。
看在眼里心头便越发愤怒,跟着斥责道:“就这点本事还学着人家忠心旧主?打量这里是什么地方?早在进来前就没想清楚?”
逃人律是打入关前就有的,在塞外的时候,皇亲贵胄家家都有不少奴隶包衣,他们时常不堪重负只能偷偷逃跑,战乱以来逃跑的就更多了,后来入关后,因着这些奴隶也跟着举家到了京城,有的病死饿死,有的累死,年轻力壮的就直接逃了,一路往南跑了,或参加义军,或者投奔万朝旧部,人数众多。
最主要的是这样大量奴隶的逃跑切切实实地影响了这些贵族的利益。一直以来,凡逃亡者经抓获打死不论,窝藏的更是株连全家杀无赦,且财产一律没收。
这圈地律就更为荒谬了,凡是贵族便随意在京城圈地占地,原本有主的土地也一概充公,供金朝将领随意圈占,一来朝廷入关后并没有什么存项了,需得依仗着这些满军贵胄的供给,二来京城中可圈的空地也确实不多,且多是前朝之人留下的,为了巩固朝廷的地位,圈地也是一直推崇的。
虽然这些制度一直残酷无理,但是百姓只得敢怒不敢言,若是不从就是一场杀戮,这样的事情我在来到京城时路过十里庄就见过,想想就后怕。
“小主,”幻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就着托住下颌的手肘,转头看向她“贞妃娘娘那边一早得了信就去慈宁宫打听了,她到底心里惦记咱们。我去了便直接遣我回话。”
“她是个性情中人,怎么说的?”我点点头问道。
“太后娘娘一早就听说了,辅政亲王也一下朝便去了慈宁宫,和太后说了好一会子,太后如今也很生气,只说这两条铁律是从祖辈就有的,是咱们大金朝的根基,这些宗亲都是跟着大金一切出生入死的,不能入了关就六亲不认了。只说要等皇上去了说与他听呢。”幻月说的头头是道。
“可提到父亲了?”我跟着问道。
“辅政亲王把冬古大人给打了,这事老太后知道,只说辅政亲王太冲动。不过说大人到底太不自知,竟然敢鼓捣皇上废了咱们大金的旧制,可见有很深的心计。大概就是这些。”
我一下子瘫了下去,太后的意思全然是站在大多数宗亲一边的,冬古靖本来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臣子,如今劝着皇帝改祖制,夺满人的福利,将来群起攻之,性命堪忧啊。
一直到了掌灯的时候,夏菡与小计子才回来回话,小计子那边得来消息
,冬古一家尚且没有什么异样,宫外宗亲们倒活动的频繁,说是要群起上个联名的折子反对冬古靖及其他言官的提议。
“皇上那边倒对咱们有利。”夏菡见我忧心赶紧劝道“李德福说,皇上私心里是极力赞成冬古大人的意思,旨在推行仁政,以德治天下,虽然一时少不得要让宗亲跟着受些委屈,但天下此刻正在不稳的时候,且需要用人,若是能推行新的典制,许是能为朝廷招揽不少有志之士。”
幻月和莫影听了极其高兴,拉住手道:“这下可好了,终归是皇上的意思要紧。”
夏菡忧色顿时渐起“二位姑娘也别高兴太早,下午太后召了皇上过去问话。听李德福说,说了好一会子,期间母子吵的很激烈。太后只说新典制不可行,祖制不能改。后来辅政亲王也过去了,皇上渐渐就没了声音,似乎是妥协了。太后有意要辅政亲王处理此事。”
“这辅政亲王一向和咱们大人不和,若是落到他的手里还能有好吗?小主快想想办法啊。”莫影急的快要哭出来了,一直在我身侧徘徊。
“我能有什么办法,去求皇后?还是去求柔贵妃?还是干脆去找太后?他自己做下了,如今要我弱女子怎么救他!!”我情急之下,负气摔了杯盏回到寝殿睡下了。
虽然生气,但到底心底清楚冬古靖若是获罪,我也难逃此劫,所以还是得尽快想法子。翌日早上,小计子再次来回话,说皇帝今日没有早朝,辅政亲王派人把冬古府给围了,其他前朝言官的府邸也是一样。
再不能等了,顾不得更衣上妆便直接跪在乾清宫门外求见,心里已然想好若皇帝不肯见我便一直跪下去,施行苦肉计,没想到李德福笑面出来亲自迎了我进去回话。
“皇上,冬古贵人来了。”李德福嬉笑着对背冲外而坐的轩辕天佑道。他摆摆了手让所有宫人退下,大殿里只有我和他。
“你似乎有话要对朕说,此刻不说还等什么?”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冷淡,因为看不到脸所以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我定了定心神道“听说皇上今日没有去早朝,心里以为皇上龙体或有不适,惦记着所以过来瞧瞧。”
“你倒贤惠,你与朕都心里明白,你名为我的贵人,实则你与朕只是陌路,这些小把戏给朕收起来。朕对你没有兴趣!”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感情,似乎只是在诉说着他最寻常的感受。
我虽然不是美若天仙,但好歹是他的后妃,也是个女人,此刻让他赤露露地这样羞辱,只感觉无地自容,都想一头撞死。但是想到眼下情急也顾不得许多,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道:“皇上虽然这样说……”
我一声浅笑停顿了片刻跟着道“但宛儿只要一日是皇上的贵人就一日需要做到妾妃之事。纵然皇上讨厌臣妾,宛儿也一定要做宛儿该做的事情。”说着将一碗清粥送到他的嘴边,他看了一眼扬手打翻在地。
“砰”的一声,青瓷碎了一地,我心里为之一阵,脸上却没有半分的不悦,蹲下身子将碎片一一捡起,有些小的碎片割破了我的手指渗出血来,我没有擦拭,故意摆在面前,任由鲜血洒落。
他终于看不过眼,缓和了道:“你不是来为你冬古一家说情的吗?怎么只字不提?”
我放下碎片重新跪倒:“后妃不得干政,何况臣妾是一个前朝的不祥之女,父亲大人得皇上恩遇能有参与重拟《大金典制》是臣妾一家的荣耀。虽然臣妾不懂其中道理,也不敢为他妄自求饶,只是冬古一家一定是忠心我大金的,也是忠心皇上的。”
“忠心?朕的亲叔叔、亲兄弟都反对朕,朕还能指望谁来忠心朕。”他的语气渐渐缓和了,扭过头看着我,一个纵身便将正面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沓文书。
“孟子曾经有云‘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由此可见,之所以皇上在高位,而他们是下臣,大抵便是一个‘仁’字的缘故。”
他听了略笑了笑
,摆手道:“你这话不通,在高位的也未必都施行仁政。就朕的大金而言,历代如此,祖制之下不也越做越强,平外乱,进中土,一路成就了如今的泱泱大国了?”
“是,祖制之下我大金确实存在了多年,可是如今咱们已然进入了中土,攻占了京城,权宜之下,有些是要变通的。现如今这前朝的臣子也是皇上的臣子,这天下的百姓也是皇上的百姓,这天下的土地也是皇上的土地,只有天下人富则大金才能富,天下人强则大金才强。
只有皇上的子民都过上好日子了,则国家军队才能强壮。反之便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咱们的宗亲就好比是生长在天下百姓之上的毛发,若百姓都不安乐,这毛发还能存活多久呢?”
一口气说了许多,这番话除了是为冬古靖开脱,为皇帝稳定施行仁政之心,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我心中所想,一直以来大金都是施行顺我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政权,殊不知道万朝的灭亡也有这其中的原因。
轩辕天佑虽然为人清冷,但几次接触之后,发觉他不似其他轩辕家族中的人,一味的残忍噬血,每每见他都是捧着古籍翻看,或是《史记》或是《左传》或是《春秋》或是《资治通鉴》,他最钟爱的要属孔孟之道。
因为几次在乾清宫见他手里捧着的都是《孟子》,他断然不是刚愎自用的勇夫,是有些想法的,也是希望做一个仁德的君主的。
“你的话总是这样新颖,这后宫中,不,这天下都很少有人能对朕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朕也有朕的无奈与不能。”说完他揉着额头的太阳穴,看着我还跪在地上“起来吧,陪朕坐会。”
我坐下后看着他的手臂似乎有划伤的痕迹,便站起身,捡了丝帕到他身边,将帕子绕在他的手臂上。他一个机灵躲开道:“干什么?”
“您的手臂似乎刚才被青瓷割伤了,虽然不深可是也要擦拭包扎的。”我拿起他的手臂用丝帕好好地缠绕着,看到一些极小的碎瓷渣,用指甲轻轻一拨,嘴里还不住的吹嘘着。在我看来在寻常不过了,虽然极怕他,但几次下来,我竟然把他当做友人一样,毕竟他几次救过我于危难。
“臣妾小的时候很顽皮,总是伤着自己,每次母亲都是这样为臣妾包扎。”微转涟漪,竟一时间忘记我与他离的很近,抬头的一瞬间,他的鼻梁险些碰到我的鼻梁,两人顿时尴尬起来。这轩辕天佑一时间竟然也绯红了脸,他推开我:“朕从小习武,这些小伤不妨事。”
我也觉得尴尬,退开来便道:“臣妾叨扰皇上多时,现下也该回去了。无论如何只求皇上莫冤枉了忠臣。”
随后退出了乾清宫,夏菡见我的手指滴着血,赶紧拿起手帕心疼的问:“小主这是怎么了?皇上是否责怪您了?”“没有,”我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朝漪红阁走去。
这一日,贞妃身边的如烟过来送些丝线,说是贞妃娘娘让我为她绣一副风筝图,随后跟着幻月到下人房里去说话了。
傍晚幻月帮我打理着丝线道:“小主,如烟告诉奴婢说是前日皇上去慈宁宫,与太后又是一番争执。太后斥责了皇上忘恩负义的话,这一次吵的更凶了。皇上有意要褫夺辅政亲王的爵位,让其告老回故里。”
“哦?是吗?”一截丝线绕在一处,我正借着烛火慢慢的解开。
“太后的意思是辅政亲王断然不能动的,只说兵部大权都在亲王手中,又是一呼百应的尊贵。且是先皇临终的托孤大臣之首。”幻月似乎并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单一的复述。
是啊,皇帝年幼登基,都是辅政亲王的辅佐,又是他的麾下一手打下了江山,迎接轩辕天佑进驻京城坐拥天下,若此刻他趁机踢开轩辕宏烈等人只怕一时间朝廷又是一场动荡。
现在我终于明白当日芯芮的话了,若是得太后管的事必然是大事,换言之,这位皇帝看似满腹文韬武略,一生丰功伟绩,实则也都是在他额娘的翅膀之下,在他叔父的手里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