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巧借刀(一)
华清宫的门虚掩着,没让人通传便自己推门进去了,才到门外,就听见冬儿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娘娘快别难过了,二公主也不是有心的,她也才是个四岁的孩子,您何必责怪她呢。”
淑妃的声音不多时响起,几乎是哽咽着吐出的“本宫就是因为她小才要她记住,谁让她是本宫的孩子,少不得跟着受气,从小就得习惯了才行。”
二公主虽然年幼,但十分懂事,她没有哇哇大哭,而是乖巧的跟着道:“额娘,飞儿知道错了,求娘原谅飞儿。飞儿以后一定处处让着玉玲,不再惹额娘伤心了。”
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极不舒服,才四岁的孩子,贵为公主,同样是皇帝的女儿,却小小年纪便要学会尊卑有别,还要处处隐忍克制,实在残忍。
我转身扶着幻月与夏菡的手离开了,幻月问道:“小主都到门外为何不进去呢?”
“不想去打扰这一对母女……咱们只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岂知这里人人都是一样的。”
从那之后,便时常去淑妃宫里坐着,几次下来,淑妃也愿意和我走动,又因着华清与钟粹毗邻的缘故,有时候几乎一同进膳,连带着她宫里的毓贵人也跟我亲近了。毓贵人生性不爱说笑,生活沉闷刻板,但根里是个贤惠的好人,也许曾经的她也有着千娇百媚的时候,因着岁月长久消磨在这深宫中了吧。
且说齐佳贵人,皇后独独留下她,过了午饭时分才回来,头也耷拉着,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看着极其好笑,翠儿迎上去,小声嘀咕了两句让着朝凝翠阁去了。
“小主,奴婢做了盅百果冰粥,消暑去火气是最好的。”夏菡带着一丝笑容,用眼神打量着手里的物件又扫视了一眼凝翠阁的方向。她果然最和我心思,早在那日齐佳与纳兰在我漪红阁一番争斗我就想好了一个计策,此刻正打算过去凝翠阁瞧瞧。
我们主仆二人捧着百果冰粥来到凝翠门外,“齐佳姐姐可在吗?妹妹来瞧您呢。”
跟着声音翠儿出来了,对我道了万福,接过东西将我让了进去,齐佳贵人正在卸着首饰配件,她虽然算不得绝美,但五官尚且算精致。此刻略有薄怒,瞧见是我故意发着脾气道:“你是来看笑话的吧?要看就抓紧,看完了就该去哪去哪!”
我不急不恼,保持着进门时的颜色,对着她道:“你何苦总是夹枪带棒的贬损我,咱们一个地间住着,我也是为了姐姐好才来看你的。这百果冰粥才得,想着你正午从凤鸾宫一路来必是热了,吃着正好。”
她斜睨一眼百果冰粥,翠绿的猕猴,粉红的草果,金黄的蜜桔,透明的荔枝,还有那紫色的葡萄,火红的西瓜,每一种都是小小的方块,最上面是结成冰的蜂蜜霜,看着就让人生津止渴。
“那还是本小主冤枉你了?”她缓和了些对着我仍旧是一分戒备道:“谢了。”
“姐姐何必跟我客气。先前就嘱咐过你,眼下看,可不是吃亏了?”
“想想就生气,仗着皇后给她撑腰,四处招摇。”说完她啪的一声把簪子摔在妆台上,走到圆桌前坐下看着我道:“皇后倒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偏信她。今日倒是没提什么,只是让我抄写《女诫》,本就不擅长写字,这不一直抄到这回子,午膳都不曾进了。”
我心里暗笑,皇后还真有些折磨人的手段,不打不骂,不问不责,只是抄写《女诫》就是皇上太后也说不出什么。但是对于这后宫诸位嫔妃,都不爱文墨的,写字都是七扭八歪的,这样的惩罚简直最合适不过了。
心里笑着嘴上却就着她的话说:“《女诫》?皇后娘娘怕是因着纳兰常在的事情在责怪您吧?”
她紧锁眉头点点头道:“就是因为那个贱人,害的本小主受苦。”
“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不如早晚与她说和,赔了不是,自己也少受罪些。”我摇着团扇,说话间扫过齐佳的脸,她的怒气在一份份上扬,知道她是个气性
大,又自视高的性格,故意纵了她生气,方才好进行我的计策。
“宛儿听说她最近腰膝关节处疼痛,还伴有咳痰,似乎是有些疖肿湿气。”齐佳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多了一分不悦“宛儿在民间听说半夏有消除疖肿的作用。”
“你是要我去伺候她吗?”齐佳氏脸上已然抽搐了。
“只是这半夏毒性不浅,若是每日生着吃了,日月积累,不消多时便会舌头麻木无法说话。再严重下去便要呼吸困难,抽搐**,甚至要人性命的。”说完我摇了摇头“凡是药三分毒,她母家是医家,不知道她可知道半夏能治疗她的旧疾又能要了她的性命呢?”
齐佳贵人听到这里,神色严肃似乎在思索,神往之时连我离开都不曾注意到,只在一味的出神。
夏菡道:“小主还懂医理药性?真是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呢。”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往事,从前在金陵,清远家里世代为医,因我在司乐塾里总是吃亏,为了防止被虞美人等人算计,每次都会对我说一些有毒性的药材植物,什么是相生相克的,什么是有毒的,什么是可以使用的,什么植物的根叶是有毒的,什么植物的块茎是好的,不知道听了多少。原本是听了想保护自己的,当是长了见闻听的,如今却不想用在这样的地方。
“我只是略懂些,接下来还得看齐佳贵人的动作,倘或她无心或者胆小,我再好的谋划也是枉然,到底是借着她的手,刀把子在她那里的。”我意味深长的对夏菡道。
“是啊,也怪不得旁人,到底是她往日自己多行不义,才会让齐佳贵人有了这样的心思。”
出了凝翠阁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不一刻便出了汗,想着夏菡的百果冰粥,“那冰粥可还有剩下的?”我红着脸问道。
“早就给小主备在宫里了,回去正好用些。”夏菡像是疼着妹妹一样的疼爱我照顾我,此刻听她这样一说,撒娇一样的搂住她的肩膀,往她的脸颊上一个亲吻。
她愣在原处,我却飞跑着回漪红阁去了。
翌日便是七巧节,早就用皇后尚我的缎子绣了一副花开富贵的幔帐,并一套二龙戏珠纹样的靴子,幔帐是送给太后的,靴子自然是送给皇上的。七巧节这一日宫里的后妃都要将自己亲手制作的女红织品送给皇上与太后,一来为了彰显女子的巧手,二来也是为了一较高下。许多人都是暗地里早就下功夫了。
这一日早上是去慈宁宫请安的,太后气色不错,鸦青色梅花纹的纱袍,坐下的庄太妃与昭太嫔都是暗色的宫衣略显得朴素无华。
此时淑妃所绣的观音赐福的双面绣倒十分惹老太后的喜欢,装裱在框子里,正反面的瞧着,“淑妃有心了,知道哀家潜心礼佛。这绣工也巧的很呢。”
淑妃听了赶紧喜色上前道:“太后娘娘这不是臣妾的功劳,都是毓贵人妹妹每日教我,否则这双面绣臣妾哪里会呢。”
“早就听说毓贵人是个贤惠人,每日就爱女红上下功夫的。”昭太嫔跟着称赞道。
“这样的孩子皇帝应该多疼爱些,别竟捡那些不懂事爱骄横的喜欢。皇后也该劝着皇帝。”太后横了一眼皇后,赫赫巴孟和赶紧低下头不再多声。
“皇额娘,儿子的事儿子会看着办的。”皇帝似乎不大高兴了。
太后碍于皇帝颜面只好不再做声,翻看着各位妃嫔的绣件,“贞妃的仙鹤很好,仙鹤是长寿的意思,哀家喜欢你的心思,最近乖巧了许多啊。”太后看着贞妃眼睛掠过温柔。
“这福禄双全是柔贵妃的吧?”太后扫过多罗晴柔“很好,女红功夫也进益了,到底是额娘呢。”
“彩凤朝阳是孟和绣的吧?难为你,二皇子还那么小,每日照顾他也够你受了还要管理后宫,竟还能绣出这样好的纹样,花了不少心思呢。”太后最后把目光定在我的花开富贵之上,饶有兴致的细细看了,“这是谁绣的?”
“回皇额娘,
是冬古贵人。”皇后一旁答道。
“针脚细腻,倒不像是师傅教出来的,花色也新颖,平日都是重复的,此刻看这样的花朵倒还觉得抢眼呢。”太后称赞道。
“回太后娘娘,臣妾的针线功夫是母亲教会的。这纹样是毓贵人姐姐那里寻来的。只觉得花朵雍容,又显得安详沉静,故而绣了。”
太后再次看向毓贵人,她点点头:“好孩子,起来吧。”又跟着对皇后道:“毓贵人进宫日子不短了,虽然一直没有子嗣,但也该晋封了。皇后时常该提醒皇上顾念着这些老人别只喜新厌旧的。”
皇帝的脸色始终阴沉,不多时外面传来一个小公公的声音:“五亲王福晋求见。”这五亲王福晋便是轩辕天赐的福晋,庄太妃的儿媳,等她进来我一瞧这人正是那一日侍宴时遇到的,她呈上一套百蝠寝衣给太后,恭顺道:“臣妾与天赐恭祝皇额娘身体康健,千岁金安。”
庄太妃脸上也很得意,“天赐与媳妇就是孝顺懂事。”太后撇过她之后便沉默了。
“难为你二人了,天赐今日怎么没陪你进宫呢?哀家有些想他了。”
“启禀太后,王爷近日一直忙于重拟《大金典制》一事,一时不得分身。”福晋的声音清脆利落“另外得知妾身今日进宫是为了朝见太后,叔父大人还特地让臣妾把他从江南得的上好苏绣衣料四匹给您带来了。”说完身后的婢女捧着四匹上好的衣料,虽然包裹着都能隐约见得流光闪动。
庄太妃笑着道:“哎,还是姐姐的人缘好啊,辅政亲王都来给姐姐送礼物,妹妹我可是羡慕呢。哼”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太后接着道:“他孝敬哀家,也是看着皇帝的面子,这是他身为臣子的一片忠心。”说完示意人收下“怎么今日没有见纳兰常在呢?”
“回皇额娘,纳兰常在最近总是感觉浑身疲累,精神倦怠,臣妾就让她在自己宫里歇着呢。”皇后赶紧回话道。
“这个纳兰氏哀家有些耳闻,嚣张跋扈,听说这样的人皇帝还喜欢的很。”
她看了一眼皇帝“不出半个月苗疆的可汗便要来到咱们大金了,虽然说他是个边外部族,但是领土也不小,牛羊肥硕,人强马壮,毗邻我大金的疆土,此番他有意以女儿与我大金和亲,倘或能结下姻缘,以后数十年也能免于战乱,和他们苗疆永修邦交。
后宫中皇后便一力操办,若忙不过来的可以……可以让元儿帮你,她是最得力周到的。”
一旁的许筱元听到此处,赶紧盈盈跪倒:“元儿何德何能。”皇帝看到元格格的时候面色终于有些缓和,“皇额娘说你行,你就行,皇后身边你能帮衬着,朕……很放心。”轩辕天佑少有的开口了,今天一直面色阴晴不定,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唯独见了元格格能笑些。
“那元儿遵命。皇后娘娘有何差遣尽管告诉元儿就是。”元格格非常得体,让人看了便觉着贴心。
又说了些闲话,太后似乎有些疲惫了,让众人散去,自己去念经了。皇后送走了皇帝,自己领着众妃子退出慈宁宫,对身后的人道:“诸位妹妹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齐佳贵人,你跟着本宫回凤鸾宫。”
齐佳氏无奈地跟着皇后去了,柔贵妃气的甩头上了肩舆也回去了,淑妃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不解道:“近日皇后天天留了齐佳贵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毓贵人也复议:“齐佳贵人似乎是柔贵妃那边的,怎么最近却跟皇后娘娘走的很近,难道是倒戈了?呵呵”她很少会开玩笑,今日看来是得到太后的赞赏心里开心。
“也许是吧?”我也跟着笑道“她在凤鸾宫,我们钟粹宫反而乐得自在安静了。说起来最近纳兰常在确实很少走动呢。”
“听说最近身上不好,连内务府的绿头牌都拿了去,暂时不能专夜了。”毓贵人道。
“怎么忽然就病的这样厉害呢?”我心里只是暗暗地肯定,齐佳贵人已经动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