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山遥遥 (二)

无论内心如何挣扎,马儿从没有停止过它奔跑的铁蹄,经受风霜的洗礼,饱尝奔波的辛苦,亲见着黎民的百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那些私情是多么渺小,渐渐地对自己将面对的未来感动无比的无力。

“小姐,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沙巴的地间了。这里距离满军的营地越来越近了。”幻月看着外面悄悄地对我道。

我闻声也向外望去,这沙巴果然是贫瘠的很,虽然也有青草葱茏,一路上却看不见半点江河溪流,按时间是在春分左右,但这里有些盛夏的干热,令人口干舌燥的。这边的百姓也是一个个目光呆滞,破衣烂衫,整整一座城里基本就没有见到穿着完整衣衫的人,基本都是打着补丁的。

“你们瞧,这的男子都和咱们女人一样,梳着辫子。真丑。”幻月指着外面三三两两的行人道。

“闭嘴。”我厉声的呵斥她道:“这是满人的发饰,男子都是这样的和我们老家的百姓不一样,今后不许再胡说了,否则惹来杀身之祸。”

“人家记住就是,哪有小姐说的这般严重啊。”说完幻月吐了吐舌头。

她哪里知道,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的手段,一个国家强行统治另一个国家的策略呢。一路来所见所闻早就使我明白了这大金国的治国之道,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马车停在了一处客栈外,幻月扶着我下来,紧跟在靖王爷的身后进入店铺。小二热情地招呼着我们。

“这是沙巴最好的客栈了。委屈老爷小姐在这借住一宿吧。”莫才面无表情地道。

环视着这家客栈,房屋已然有些破败了,墙壁上都露出了青砖和稻草,桌椅也是粗旧的,茶碗杯具也有些许的残破。这在金陵基本与街边的小酒馆都比不上的,心里暗暗感叹这个沙巴州如此贫困,难怪百姓的日子那么清苦,正所谓唇齿相依呢,国富则百姓安这话一点不假。

安排我们住下后,莫影服侍我在房中更衣洗舆,自从赶路以来,王爷就吩咐莫影亲自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每日与我同房而憩,借口是方便照顾我妥帖,其实无非是想看管我,怕这路途遥远生出闲事。

傍晚听着外面偶尔的虫鸣,看着早早就没有人影的街道,以及家家紧闭的大门,无限悲凉由心而生。

对着莫影的背影极其温柔地道:“你可曾听过杜牧的《泊秦淮》?”

她转身有些许的难为情道:“莫影是个粗使的丫头,哪里知道什么诗词。不曾听过的。”

“你不知也没关系,过来坐下,我说与你听。”声音犹如棉花一样柔软。莫影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拘谨地坐下了。

“这《泊秦淮》说的就是我们金陵的秦淮河,当年他故国亡国后,心中忧郁故而做了这首诗。”说着十指沾了水在桌子上边写边念道: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

她看着我浅浅地笑了道:“奴婢是个难教化的。”

我也笑了随即解释道:“这两句是讲他夜宿秦淮河畔。这一句是说商女不知道亡国的

愤恨,还在江上唱着明艳的曲目。”

她有些明白的点点头,随即陷入思索中,我接着道:“其实不知道亡国之恨的何止商女呢,又有多少至他人安危不顾只管自己醉生梦死,荣华富贵的达官贵人是一样的呢。”

她看着我的眼神盈盈有些许的泪光,只是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继而恢复平静道:“小姐的才度气质真是让人折服。只是莫影不懂得什么亡国恨和其他人的悲苦,奴婢只知道侍奉主人。”说完她站了起来,对我乖巧的施礼。

虽然她转瞬便恢复到了常态,但有一点猜测已然在我心里存在了,那便是莫影心底有着一个伤痕。

现在察言观色猜度人心是我每日最长做的事情,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是那样的疲累。

彻夜无话,清早被外面的吵嚷给惊醒,一看早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从窗户望出去,对街的铺面外围着很多人,其中有十多个将军摸样身穿盔甲的汉子,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剃头师傅,脖子上挂着汗巾子,肩膀上扛着剃头的挑子。

只见从铺面里拉出一个书生摸样的青年,高高的束发上还裹着方巾,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身后还有几个老叟,他们被推搡到大街上,被着十几个官爷强行按住,让剃头师傅把前额及两鬓的头发剃掉。不一会的时间便剃好了,然后奔着下一家去了。只留下瘫坐在地上哭泣的书生和站在他身后的老叟们。他似乎受到极大的羞辱一样想站起去和他们辩驳,但还是被老叟们按了下来。之后除了疯狂地哭泣和砸地再也无计可施了。

隔壁铺子的壮汉死活不肯剃头,被几个满人给押走了。这时候另一队满人从我们这一侧的店面开始搜罗着目标了,我赶紧关上窗子,收拾好行囊,换上夫人巩氏为我准备的满族宫装下了楼来。

没想到满军已然扣住靖王爷等人非要给他们剃发,四十个护卫正在与满军僵持着。原本惊恐的心情却因为这个局面而转为窃喜,大有看看热闹的心态。

一个将军看到身穿满服的我表示很喜欢,不住地点头。僵持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靖王爷从腰间拿出一个腰牌给这些满人看,原以为能有些用处。

“我金朝国土上无论是谁都必须剃发,这是圣旨。无论是谁的腰牌也不好使的。”其中一个褐色盔甲的满人道。

我差点笑了出来,心想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一心想着攀高枝,在万朝中贵为王爷,岂知有一天有这样的境地。

靖王爷显然生气了,随身的护卫也都各个把腰上的家伙事准备好了,眼看就要兵戈相见了。

“义父,”扶着莫影的手,踩着高底的宫鞋走到他跟前,低声地道:“若是在这里与他们动手传到皇城里,只怕生事。何况还是为了剃发的事情。早晚在朝为官都是要剃发的,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坏了大事呢。”

他面

上渐渐缓和,知道我的话当真在理。只是万朝的百姓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深知“体之发肤受之父母,私自毁之实为不孝也”,如今还被强按着剃发,他这样的人何曾受过这的屈辱。

但到底不从命也是不行的,如果被传出去一定会被金朝的皇帝疑心他顾念旧国,心有不忠,因小失大实在不值得,随即摆摆手对随行的护卫四十人及莫才道:“罢了罢了,让他们剃吧。”

这些个护卫及莫才一个个都傻了眼,愣在原处,跟着王爷那么久什么时候不是横行霸道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是剃发,成年男子除非家中双亲故去,否则是绝对不能损坏头发的,这是极大的不孝。但是王爷发话了又有谁敢不从呢。

一个接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后面都垂着根大辫子,辫子下面还垂着一根耷拉赤,觉得难看的便把辫子绕在脖颈上。

最后是靖王爷,他闭着双目,黑白的发丝在一点点落下,嘴唇在微微地**。我心里暗笑,纵然你手段非凡,满腹心机,操控着我的一身,挟持我与陈思雨的家人,在金陵一手遮天,陷害清远,却没想也有你屈服的时候,这世间万物真是相互挟制的。

等满军走后,靖王爷面无颜色,沉默了良久,到底是恢复了常态,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钻了这样的牛角尖。

我们一行人再次上路,前前后后的护卫都耷拉着脑袋,一时间没有了前些时日的意气风发。大老远一瞧这就是一个满族的车队么,我们浩浩荡荡地奔塞外出发。

莫影的哥哥也被剃了发,她心里自然也是不舒服的,眼圈发红,看着自己的双足不出声,幻月到底和她相处多日,随即宽慰道:“你别难受了,你瞧咱们王爷都剃了发,莫才哥哪里敢不剃发呢。再说往后我们上了京,若莫才哥还是汉人的妆扮早晚惹祸上身呢。”

莫影还是不做声,我对幻月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多言,我知道这个丫头是谁也劝不动的,她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罢了,外人是如何也进不去的。

这沙巴城虽然不大,但周边的郡县都属于它的管辖区域,只是一路上了无人烟,每隔着三十里路便有一个小镇子,但是镇子里却不见任何炊烟和人影,像是一座鬼城一样寂静,不由得想起之前幻月给我们讲的事情,心里增加了几分恐惧。

“这样下去若是遇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那天黑了可怎么好呢,我们能将就着,小姐如何受的。”幻月朝着外面张望,显然有些焦虑道。

这丫头心里时时刻刻地惦念我,这份忠心我瞧在眼里,心里很是感动。

大约又走了约三十里左右,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今日份外的红,像是一团烈火一样在天边烧着。

“小姐,小姐,前面似乎有个城楼,这下好了,有城就必然有酒家客栈。”幻月指着夕阳下方的一点高耸的城楼道。

我也伸出头去张望,只是觉得那城楼在夕阳的照射下是那样的诡异阴森,不由得浑身一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