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子嫌隙(一)
“哎,皇上就凌俊这一个年长些的儿子,所以对他寄予厚望啊。”叶贵人倚在榻上和我说话,她手里抱着手炉,桌案上放着一些蜜桔的果皮,我正将一直青松修修剪剪,准备用来插瓶。
叶贵人又道:“前儿,我可是听说了,皇上叫大皇子到乾清宫去,问了许多的书和功课,可是大皇子都忘了,背不出来。就连从前会的也都忘记了。
直把皇上气的不行。哎,咱们后宫里皇子就这么两个,皇后那一位还小,又隔三差五的病着,从小就这么娇贵。往后可怎么办啊。依着我说啊,还是咱们自己争口气,早早得个皇子才好。”
我打趣她:“姐姐这话便是想得子想风魔了不成?”
她笑着道:“可不是么。这么久了,我这肚子就是没有动静。哎,我已经叫母家的阿玛去民间找些偏方了。你还别不信,民间的土法子有的很灵验,一时三刻保证得男。”
我笑她偏信民间的偏方,她叹气道:“哎,我也是没法子了。再过两年又要三年大选了。到时候新人源源不断的进来,哪里还有咱们的雨露之恩呢?只有早早得个自己的孩子,陪伴左右也有些事情做,看着你整日为了飞兰忙前忙后,你啊,不知道,羡煞死我了。”
说话间我的松枝已经修剪好了,筋骨刚毅,将它插入窄口汝窑瓶中,叫人放在博山炉旁边的桌案上,看着香气袅袅缠绕在松枝之间。
叶贵人道:“独独你与人不同,喜欢的也不一样,人人都喜欢用花朵插瓶,你却想出用松枝。亏得你怎么想出来的,原是不起眼的,经过你一修剪却觉得极好。”
我笑着道:“松柏有骨气,茎干有中刚毅,切常年青色,这个季节哪里还有绿色呢?还没到时候又没有梅花盛开,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只有用这松枝插瓶,给屋子里添些生气罢了。”
“是啊。淑妃入冷宫,梦贵人时常不爱走动,又失了孩子。祥嫔与贞妃不得太后喜欢又极少在后宫走动。岚嫔与柔贵妃各自忙着照看公主。皇后那边偏偏为了二皇子走不开。哎整个皇宫都是死气沉沉的。”
我突然想到富察常在,便问道:“许久未见富察常在出来走动了。似乎近两日请安也不见她来。”
“她身子本来就弱。进入冬季病了一次,现下好了却懒懒的不爱动弹。”叶贵人道。
想着往日我与淑妃毓嫔在一处的光景,叶贵人与梦贵人富察常在相好的时光,不免让人觉得心寒失望。这个冬季当真是让人感到无望寒冷的。
话说这一日,皇帝在乾清宫召见我与飞兰,将一个新做的虎头软枕送给飞兰。小公主正玩在兴头上的时候,李德福进来报:“启禀皇上,大皇子在殿外求见。”
飞兰闻声先道:“是哥哥,我好久没有见到哥哥了。”
皇帝脸色深沉,这也证实了先前叶贵人的话,那便是皇子惹得皇上不悦了。父亲对待看重的儿子难免严厉一些,他正色道:“叫他进来吧。”
不久大皇子身穿一袭宝蓝色的软缎长袄进来,腰间还系着一个绫罗腰带,头上戴着一顶小方帽。他进来径
直跪倒行了大礼道:“儿臣轩辕凌俊给皇阿玛请安,愿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缓和了语气道:“罢了,不用每次行这样的大礼。李德福扶着皇子起来。看座。”
皇子起身的一瞬间看到飞兰先是有些喜色,但是当看到飞兰在我的膝盖上时,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对我弓背行礼道:“冬古贵人吉祥。”
我点头微笑还礼道:“皇子不必多礼。”
皇上问道:“今儿怎么过来了?午膳用过了吗?服侍你的人也不好,大冷的天气怎么不知道给皇子添加些衣衫?”
李德福一听赶紧道:“奴才下去必当好好叮嘱皇子身边的人,叫他们不敢再懈怠不尽心了。”
“朕上次叫你背的《论语》为政篇可都能背下了吗?”皇帝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别说只有六岁的大皇子,就是我看着也觉得十分害怕紧张。
“是,”皇子懦懦的答应着。
皇帝道:“那便在这背诵一遍。若是背对了就算了,若是不对仔细着朕罚你。”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
格。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背到这里的时候大皇子便不能继续了,我本想提醒他,但是皇帝已经对他虎目圆睁了,他大喝一声拍案道:“只是《论语》为政一篇,已经两日了怎么还背不下来。何况你原先是会的,竟然混忘了去。越发不如从前了。你的师傅都是怎么教你的?没有半点长进。上一次也是背到这里便不记得了。可见你回去根本就没有用功读书,把个孔子的《论语》都不能背下了!”
皇帝气愤,飞兰颤抖的缩在我的怀里,我笑着道:“皇上何必为了功课发这样大的火气呢?大皇子原不过是个孩子心气,一时贪玩忘了念也是有的。”
皇上越发生气道:“比不问了,指定是与下人厮混,不肯读书的。既然这样,朕只好叫你抄写一百遍《论语》为政篇,三日内抄好送给朕看。”
大皇子显然不服气道:“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这后面的儿臣会背诵。”
皇上奇怪着道:“既然你会,为何方才背不出来?”
“儿臣只是不明白这一句的意思,空读了觉着很没意思。故而想请教皇阿玛。”
皇帝一听大皇子求学好问,便缓和了方才的怒气,转而和蔼了许多,道:“这一句的意思是子游问孔子什么是孝道,孔子答道:现在的人们认为孝道就是赡养父母,这大抵是不全面的。就连犬和马这样的牲畜都能得到供养。若是对父
母不敬,那么与对待犬马又有什么分别呢?”
皇帝几乎逐字的为大皇子解释一遍,凌俊点头道:“这一句的意思便是说孝敬父母,除了要供养之,还要对她孝敬尤佳。儿臣这样理解对吗?”
皇上道:“正是。”
“扑通”皇子一下子跪在皇帝面前,他动情的道:“皇阿玛,儿臣恳求皇阿玛放了额娘,让她得与儿子相见。让儿臣可以尽孝心,每日请安行礼。”
皇上道:“大胆。朕已经说过了,郭络罗氏不再是你们的额娘。她犯下大错,朕与皇子公主都不必再见他。你书不好好读,却想着这些歪话来对朕说。你这就是孝子的行为吗?”
大皇子低头,我能感受到一个六岁男孩此刻的心思,他虽然较为成熟,有着异常的勇气和智慧,但是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接着他又道:“皇阿玛,人非尧舜,谁能尽善?额娘也是一时糊涂,还望皇阿玛宽恕她吧。”
皇上轻哼道:“好啊,朕的皇子长大了,现在就教起朕来了。”
皇子又道:“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难道皇阿玛忍心看着往后儿臣与飞兰痛苦不已,愿意看着我们日日思念母亲而不得见吗?”
“放肆!!!!”轩辕天佑彻底震怒了,大皇子的话虽然有理,但是皇帝是他的阿玛,岂能容忍皇子在自己面前说教。又涉及淑妃的事情,所以大皇子的话若是换做旁人已经是大不敬之罪了。
皇帝震怒的一瞬间还打了手边放着干果的青瓷官窑三彩盘子,瓷片碎了一地。飞兰已经吓得哭哭唧唧了,皇帝大喝着:“还不给朕滚出去!!!”
大皇子也是含着眼泪,他倔犟的站起身子,对着皇上施礼后,说了一句:“皇阿玛,儿臣恨你!”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句可不是小事,当时李德福也进来正好听见,皇上的脸色铁青,满地的瓷片和干果,狼藉不堪。
“哎呦,大皇子,您……”李德福赶紧追出去,只是凌俊跑了出去,李德福根本追不上,他又回到大殿里,叫人收拾残局,重新换了一盘干果,对皇上道:“皇上,您消消气,大皇子不过是孩子气,说到底他才是个六岁的孩童。哪里就知道什么恨不恨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皇上摆手叫他下去,从他清冷严厉的面上,我看到了他的伤心,便对李德福道:“李公公,劳烦您带着公主到殿外玩一会。这里有我侍候。”
李德福道:“是。”然后抱起公主往殿外去了。
这面我拉起皇帝的手,仔细打量一下,“好在没有伤及龙体。原是皇上自己的孩子,就是自己身上的肉一样,哪有人自己跟自己的骨肉动气的?皇子有错,做阿玛的也只管好好教导,何必对他疾言厉色,不怕吓着他吗?”
皇上抽回自己的手,扶着头,因为生气而弥漫着血丝的双眼红得厉害,他揉着自己的额头,只是沉默沉默……
这一刻,我感受到他不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君王,而只是一个束手无策的父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