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知音难觅(二)
“皇帝下旨召镇南大将军回朝,可有此事?”太后手里捻着佛珠,双眼微微眯起。
皇后居于下位,她欠着身子坐下,只看着太后的神色揣度着说话的分寸,“皇额娘消息灵通。皇上确实下了这样的旨意。”
太后摆摆头,“哀家老了,前朝后宫的事情皇上皇后自己拿主意就是。也无需问过哀家了。”
皇后尴尬地摊开手看着对面的元格格,元格格只是微笑地摇摇头,元格格起身走到太后身侧,揉捏着她的肩膀,温柔甜美地道:“太后娘娘,您何必故意说这样的话让咱们伤心?您是千岁千千岁,哪里就老了呢?等筱元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得伺候您呢。”
太后噗嗤笑出声,睁开双目,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喜爱与怜惜“就是你肯,哀家也不肯的。让你一辈子伺候哀家,不是耽误了你?迟早是要给你指一门好婚事。”说完太后拉住元格格的手,拍打着她的手背。
元格格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恐慌,她赶紧接过话道:“元儿哪也不去。只陪着您就是元儿的心愿。”
“今儿个,柔贵妃气色不大好,可是近日劳累?”太后眼光犀利一下子便看到了多罗晴柔的落寞和安静。
她赶紧强加笑容,站起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后娘娘话,近日玉玲有些发热,总是起夜哭闹,臣妾忙于照看公主,因此有些疲态。”
太后点点头“这也难怪,病在儿身疼在娘心。非是做过额娘的人不能体会。玉玲年岁小,到了秋日是爱闹毛病。芬吉,让伺候哀家的太医,午后到浴凰宫去,好好给哀家的孙女瞧瞧。”芬吉应声记下。
太后又问了问大皇子的功课,沛淳飞兰两位公主的饮食,最后问道“二皇子还在襁褓,最劳神了,皇后又要管理后宫,真是难为你了。”
赫赫巴孟和赶紧摆头,十分诚挚地道“这都是臣妾应做之事,岂有难为不难为之说。臣妾生性愚钝,往往故此而失彼。指望得皇额娘提点提点臣妾就是了。”
太后像来不多过问后宫的事宜,一来后宫大权已经在她赫赫巴一族的手里,二来皇后为人谨慎做事滴水不漏,太后也十分放心。但近日太后恢复了每日的晨起请安,后宫的诸妃嫔往来慈宁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多罗晴柔的兄弟此番被召回京城所谓何事?”毓嫔问着淑妃。
淑妃默不出声,叶贵人道“听梦贵人说,多罗福江南犯了事,皇上为了施加惩戒,所以召回京城。割了大将军的职务,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威风的了。”
“兵部副都统是多罗福的阿玛,依我看恢复他的官职只在早晚而已。”富察氏也揣测着。
只有我与淑妃心里看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这是皇帝在与辅政亲王一脉暗中较量着呢。
多罗福是辅政亲王头等的门生,而他有手握重兵,把守江南边关,皇帝此番撤去他的职务召回京城,便是给了辅政亲王一党一个下马威。
再者,多罗一家献媚心切,甚至干预后宫皇帝的私事,加之多罗福在镇南期间屡屡犯下过失,又有大不敬的嫌疑,撤掉他是势在必行。最最要紧的想必是皇上再也忍受不了
多罗福的嗜血成性。
柔贵妃的同胞兄长被召回京师,她自感大事不好,担心亲族门楣的荣幸朝不保夕,她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皇上,以求皇帝能看在她多年侍奉的份上宽恕多罗福,官复原职。
瑶光殿里淑妃端着一杯清茶,喃喃自语道:“皇上还是顾念多罗氏,只略加责备,到底没有过分苛责,还赐了他步兵营都尉之职。虽然大不如前,但仍旧是手握兵权啊”
“其实若论为国效力,娘娘家不也是武将出身吗?娘娘的阿玛,娘娘的亲弟都是战功赫赫的。现在娘娘的弟弟是何官职了?”毓嫔问道。
“八旗副都统。他还年轻,需要多历练,本宫倒不指望他当多大的官职。”淑妃提及自己的弟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皇上现如今正在用人之际,郭络罗家忠心皇上,故而会得到重用的。看娘娘的为人便知道郭络罗家的家风。”我微笑着赞没她。
心里有些许的羡慕淑妃,哪怕是弟弟也好,总是有得依靠。如今皇帝腹背受制,辅政亲王的党羽众多,皇帝到底年轻,即便是自己爱妃的家族也不站在自己一边他该多么寒心呢。
延禧宫那边又传来了管弦钟鼓之声,一定又是那个身姿柔美的白桑吉在翩然起舞,她的大殿里总是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紫色的纱幔,紫色的宫衣,紫水晶的珠帘子,一切都是梦幻浪漫的紫色。
若是月色朦胧之际,延禧宫一定如同仙界一般让人神往。但是祥嫔摄人心魄的眼神就让人无法忘怀了。我自恃一生所见的柔媚女子不少,但像她这样异域情调的柔媚还是第一次见到。
“皇宫就是一个百花园,这里有数不尽的花朵,朵朵都不相同。有素雅的茉莉就有妖媚的芍药;有圣洁的莲花就有艳俗的桃花;有雍容华贵的牡丹就有廉价低微的山茶花。你无从说那一朵更美更香,只看和不和赏花之人的眼缘罢了。”
淑妃朝着延禧宫的方向不住地感慨,论容貌淑妃不及祥嫔,但她的性情胸怀绝对是人中龙凤,遥想当年战马上的风采,如今却在宫中处处隐忍度日。
“有些鲜花固然是为了悦己者而绽放。但也有类似于昙花一现的,或是遗世独立的寒梅,不是所有的花朵都是为了吸引赏花之人的,只在自己的时节里绽放,哪怕无人欣赏,又有何憾?”
这些话实则是在宽慰淑妃莫要因为少有皇帝的疼爱而感到沮丧,但说着说着便入了自己的心里,似乎这个声音是在劝说自己一般。
我的漪红阁鲜少有人过来,除了交好的华清宫并熏华宫的叶贵人富察氏,就再没旁人登门。直到这一日。
“小主,元格格在殿外要见您。”玳曼轻声在我身后回话道。
这在磨墨的手忽然停住,歪着头问道:“元格格一个人过来的?”
“是。”玳曼接着道。
许筱元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她一直只替太后办事,如同前朝的女官。宫里就是这样,倘或幻月说话办事在旁人看来一定是我的意思,芯芮姑姑吩咐的事情就必然是皇后授意的。因此跟着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人永远是不能随意开罪的。何况元格格可不
是一般人,她言谈举止,为人处世阖宫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称赞的。就是皇后与四妃也对元格格或忌惮或敬畏,没人敢在她面前肆意造次。
想到这里忙搁下笔墨,站起身,由玳曼搀扶着径直走到了大殿门口准备迎接这位元格格。
她一身淡蓝色菊花纹样的宫装,梳着标准的双把头,发髻边还别了一只鸳鸯发钗,走起路来发钗上的珍珠流苏叮当作响。她的身后是一个小丫头,双手捧着一个托盘。
元格格见我屈膝俯下身子行礼,我亦按着礼数还礼。
互相寒暄片刻,她也略参观了漪红阁的陈设,只看到书案上放着的笔墨,绕感兴趣地道:“太后果然找对人了,一直听说贵人是咱们后宫的女状元。太后有一心愿便是要在今年的万寿节送千佛寺手抄经卷一千册,今日一看贵人的墨宝确实很好。不知道是否愿意替太后娘娘代劳几分呢?”
我看着她身后丫头托盘上捧着的一大沓子经书便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哪里还敢多想,便低下头微笑着道:“能替太后娘娘完成心愿,臣妾喜不自胜。”
元格格点点头,扬手叫小丫头把经书搁在了书案上,自己则在书案后的多宝阁边徘徊着,我的藏书并不多,除了往日喜欢看的几本以为,大多是前些日子轩辕天佑着人送来的,还没来得及一一品读的。
她道:“贵人这里有这样多的藏书,真是让人羡慕。闲来无事,煮茶吟诗,想想便觉得惬意美好。”
这样看来更证实了轩辕天佑先前的话,他说曾经有一女子能在诗书上和他说一说,如今不得常常相见,这个人想必就是元格格,她也是汉人女子,想来也曾经出自书香门第,随即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存在着许多道理,古人的诗句往往禁得住反复推敲。我这里鲜有人来,若不读些书打发晨光可不要闷死了吗?”
元格格微微一笑,如同弱柳一般带着一阵阵寒香扑鼻而来,她盈盈一握的腰身,飘摇着离开了多宝阁,继而往偏殿的木椅走去。
我低垂着眼帘,跟在她的身边,也往偏殿去了。
正在经过她身边的一瞬间,她转身准备落座之时,在她淡蓝色罗裙的下衣襟处,一个小小的四角荷包闪现出来。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花样和布料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就连荷包上的璎珞也是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轩辕天佑身上每日带着的那个旧荷包细心的我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如今元格格身上的这一个基本与轩辕天佑的哪一个如出一辙。她二人又有着这样的过去。
我心里顿时一凉,之后元格格只是喝了一盏茶,经嘱咐了替太后抄写经卷的事再无其他。送走了她,一个人瘫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好没意思,原本想着他身上的那一个荷包旧了才做了一个新的送他。饶费了心思人家还不领情,原本不知道情由,现下看来竟是我自己一个人多事罢了。人家轩辕天佑和许筱元才是真正的知己,她二人各带着一个荷包,想来那一定是当年的定情之物。与之相比我的那一个又算什么呢?
也不知道现下被他丢在何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