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无求
指尖聚齐一线光柱，随即这光柱便没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是的，他的猜想是对的。站在他对面，被他视作对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郭笑雨，而自己才是阎罗制造出的那个与郭笑雨一模一样的灵魂。当郭笑雨俯身跪拜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看到阎罗站在自己身边，便以为自己才是真的郭笑雨。但郭笑雨却不知道，当他俯身下拜的时候，阎罗已经到了大佛的对面，当他站起身的时候，他看到大佛打开，看到阎罗站在另一个自己旁边，他出于好奇的走了过去，结果便听到了阎罗的话。
一瞬间的记忆错觉，让郭笑雨以为自己是假的，却以为对面那个自己是真的。但真真假假，却也只在一念之间。
“废物！”看到自己制造出的魂魄居然识破了自己的计谋，阎罗不禁恼羞成怒，将那魂魄在瞬间烟消云散。
“废物的不是他，”郭笑雨走上前说道：“是你。当你选择用我自己来做这最后一关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注定要输了。如果她与我不一样，那么重演刚才那一幕，很快我就会意识到，我才是真的我。但如果他与我一模一样，结果你看到了。”
阎罗叹息了一声，弹了个响指，被绑在大佛上的子月非和莫笑痴便掉了下来。两人凌空转身，双脚落地。
阎罗对这三人说道：“你们走吧。”
“走？”郭笑雨道：“我来这里不是陪你做游戏的，解开我师妹魂魄上的封印。否则……”
“否则如何？”阎罗笑道：“你连着轰掉我三次脑袋，我却都还能安然站在你面前。论实力，你的确震古烁今。但你我都知道，你杀不死我，不是吗？你的任何威胁对我来说都是无意义的，你可以把我带去别的境界，让我枯萎，让地狱枯萎，你亦可以如你所说，泄了忘川水，毁了三生石，捣乱阴阳两界的秩序，但无论你怎么做。你都无法救回你师妹已经碎成千万块的魂魄。或许你还不知道吧，要启动那封印所需的便是她剩下的一魂一魄，此刻她的魂魄已经完整。当然，你可以游历天下将她找齐，但恐怕那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好！好！好！”莫笑痴在旁拍手说道：“真是漂亮，阎罗不愧是阎罗。这样一来无论怎样，最终的输家都是他。就算你真的被五雷轰顶，真的被魂飞魄散，这也不过是随了你的心愿。左右你也活够了。
所以不管怎样，最终你都赢了。真是漂亮。”
“你果然比他要聪明些，”阎罗上下打量着莫笑痴，“这位朋友不知是什么来路。如果你愿意留在地府，为我做事，那你的地位就只在我一人之下。”
“没兴趣，”莫笑痴断然回绝：“要我们天对着一群鬼，我迟早会像你一样发疯的。而且，你就算
要拉拢我，也总要听我把话说完吧。”
阎罗道：“洗耳恭听。”
莫笑痴又道：“我听他说起过，阎罗此生有三大愿望。第一，是关于你的所爱。第二，是想在望乡台看到自己的家乡。第三，便是希望能够经历一次轮回转世。对吗？”
“那又怎样？”阎罗蔑声说道，声音虽然不邪，但看眼神他却已经动心。“
莫笑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阎罗，如果我可以安排你见一次你次生最爱的那个人，再让你去望乡台看一眼自己的家乡，然后再让你经历一世轮转，你信吗？”
“此话当真？”阎罗的眼神中已是充满期望。
“当然……”莫笑痴有意拉着长生，“然……，是假的。想不到原来阎罗这么好骗。郭笑雨，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会上这个家伙的当的。”
“关心则乱，”子月非在旁边说道：“如果现在魂魄就要烟消云散的是你老婆，我想笑雨他也可以如此的谈笑风生。”又转身去问阎罗：“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实现那三个愿望，你信吗？”
阎罗冷笑一声，道：“你真当我是白痴……”后面那个“吗”字还没吗出来，他却忽然定在原地不说话了，长大了最大，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场景一般。
子月非亦学着他样子打了一个响指，笑着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快！快！”阎罗求道：“快让我再看她一眼，快！”
子月非问道：“现在你信我的话了吗？”
“信了！信了！”阎罗连声说道：“快，再让我看她一眼。”
原来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子月非在他脑中种下了一张符咒，勾起了他脑中所有沉睡的记忆，又利用幻术是那记忆稍加改变，使阎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方才子月非正是让他看到了他所谓的最爱的人。
“求我，”子月非道：“跪下来求我，求我，我就让你再看她一眼。”
阎罗竟真的想也没想，扑通跪倒在地，道：“我求你，再让我看她一眼。”
见到这一幕，别说郭笑雨，就连莫笑痴都惊呆了。当真打死他们也想不到
，那个阎罗竟真的肯给人跪下。
子月非笑道：“好一个阎罗，好一个重情重义的阎罗。本来我可以像你那样，耍你一下。但我不会，看在你想也没想便跪下的份上。我再让你看她一眼，但是，这是你求我的，千万可别……后悔呦……”
随着这声音不断拉长，阎罗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拉的很长，然后一切都开始变形，从那些模糊混沌的线条中轮廓出人形。渐渐，阎罗已感觉自己置身其中，此刻他正以一副偏偏浊世佳公子的身份走在一条街道上，街道两旁是他早已熟悉也早已忘记的一切。而在他身前，则是一位少女模样的人，这少女身材婀娜，头顶披着一块头巾，遮住了她的长发。
阎罗记得这背影，和他刚才见到的一样。
他快步走上前去，一只手轻轻搭在这女子的肩上：“嘿，小姐。”
那女子慢慢转身，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看她的样子迟缓，并不如少女那般轻盈灵巧，她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当她转过身的时候，这哪里是什么少女，分明是一个老的不成样子的老太婆。眼睑下垂，皮肤松弛，一对眼袋几乎要垂到鼻子中间，脸上的皱纹褶子几乎和她的年岁一样多，简直和阎罗的年岁一样多。嘴唇上缩着的皱纹几乎将她的鼻子和嘴连在了一起。而看她那一双几乎涣散的眼球，也不知能不能看清眼前这位公子哥。
“对……对不起，”阎罗忙道：“我找错人了。”
“哦。”那婆婆转身便离开了。
子月非“啪”地打了个响指，阎罗猛地从梦境中惊醒，怒吼道：“我要见的不是她！”
子月非摇了摇头，道：“你要见的人的确是她。只不过是在你们上次见面五十年之后。你是阎罗，自然可以长生不老。但她不过是凡人，早晚会老，会死。若是在她三十岁那年便撒手人寰，或许你会想她。可我问你，若是要你和方才那个老太婆厮守一生，你愿意吗？”
阎罗“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子月非笑道：“只怕你一天都呆不下去。但我可以发誓，如果方才的那个男人是笑雨，那个女子是甜甜。笑雨一定不会嫌弃甜甜。忘川水都洗不掉的爱，不会因为时间与样貌而有丝毫更改。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说得好，说得真好！”阎罗拍手称赞，“只要你再多说一句话，我或许就被你感动了，然后告诉你怎么才能让那小妞儿还阳。可惜，你少说了一句。”
子月非道：“我并不奢望你能被感动。我只是想告诉你，用人在乎的东西去威胁别人，是一件多么无耻的行径。这一次我让你跪下，下一次我就会让你吃屎。”
阎罗说道：“没有下一次了。这样好了，咱们做一个交换，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帮那个小丫头解开封印。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你们三位回去好了。”
“你说吧，”子月非爽快的说道。
阎罗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都知道，我只是做腻了这个阎罗，我只是要找一个天人血脉的灵魂来继承我阎罗的位置，然后让我可以投胎转世，去做凡人，去过我想过的生活。我抓那个小丫头也是如此。除此之外，在下别无所求。
现在你来了，你同样是天人血脉。只要你答应代替我继续做这个阎罗，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他们，至于那个小丫头更是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也会放过她。怎么样，一个换一个，公平吗？别忘了，她本来就是魂魄，我早就可以让她去投胎的，是我给了你们来这里救她的机会。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用你换走她，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还阳之后再下来与我交换，如何？”
“此话当真？”子月非问道。
郭笑雨赶忙阻拦：“不行！绝对不能换！”
子月非反问道：“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郭笑雨吼道：“那也不行！这是我和甜甜的事，没必要把你也扯进来。若是用你的命来换甜甜的命，我们一生都不会安宁！”
子月非对阎罗喊道：“换！”
郭笑雨则喊道：“不换！”
阎罗笑着说道：“你们还有两天时间考虑换是不换。”
“不必考虑，现在就换！”子月非大喊。
“不必考虑，绝对不换！”郭笑雨吼道。
“我说你们，”莫笑痴看着这两人，脸上还带着笑，“事情又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何必要演这一出慷慨就义，生离死别的戏码。”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子月非直起身子问道。
魂使者摇头，道：“暂时还没想出来。”又看着阎王说道：“但是我们还有两天，不是吗？”
阎罗却道：“便是再给你两百年，你也想不出解除那封印的办法。”
“难道这封印，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解除吗？”
“当然！”阎罗十二分自信的说道。
可是，他忽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三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这时他抬起头，只见两道身影飘然落下，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女子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但样貌却给阎罗似曾相识之感。而那男子脸上则戴着一块黑铁面具，根本看不出他的样子年岁。之所以认定其实男子，除了身材之外，更重要的则是他那股君临天下，令万物臣服的气度。那是任何女子都学不来的，甚至不是任何人能学得来的。自古配拥有这一份气度的，怕是只有一人。
“无空无名！”郭笑雨虽至于其有一面之缘，但却终生忘不了他。
无空无名道：“你的记性还不错，居然认得我。”
“那你还认得我吗？”他旁边那女子笑着问道。
郭笑雨上下打量她，只觉得这女子分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是我啊，”她跳着来到郭笑雨跟前，“是我，无颜！”
天！当真打死郭笑雨也想不到，这亭亭玉立的少女竟是前日里还跟着自己东奔西跑的小丫头！
“这怎么可能？”郭笑雨满脸讶异，“你明明只有十三岁，可现在怎么？”
无颜道：“是父亲，是他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一魄，让我的身体可以继续生长。等我长到十八岁就不让我再长大了。所以现在，我已经十八岁了。”
郭笑雨笑道：“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但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难道他就是……”
“没错，”无空无名款步上前，“在下正是无颜的父亲。不知郭少侠有何指教？”
“指教？”郭笑雨冷笑着说道：“我现在恨不得把你达成肉酱！”
无空无名却道：“阁下哪里来得这么大火气。别要忘了，是我让无颜留在这里帮你的，若没有无颜，只怕此刻你那位小师妹已经坐上了阎罗宝座，和你阴阳两隔了。”
过往一切在这瞬间涌入郭笑雨大脑，无数谜团纷至沓来，他想问，却不知从哪里问起。
无空无名笑了一声，道：“让我来给你解释吧。甜甜应该和你说过，我是因为欠凡飞沧龙一个人情才让她在这里等一个会用逆五行的人，然后帮那人一个忙。先让我告诉你，我欠凡飞沧龙的人情，一个对手。我寂寞多年，只有他配做我的对手，所以我愿意帮他。至于我怎么知道你会来这，自然是推算出来的。然后是你，我也欠了你一个人情，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接下我一招的人，勉强算是我的对手。所以，我然他来帮你。”他的手指，正只想莫笑痴。
魂使者上前拱手说道：“在下魂使者，并非莫笑痴。”说这话的时候，子月非也长长舒了口气。不巧的是，这一切都被郭笑雨听在耳里，他转身盯着子月非，子月非的脸上瞬间浮出一丝愧疚和谎言被揭穿时的惶恐。
郭笑雨苦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才是最高明的人。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策划。害死我师妹的是你，骗我下地府的是你。你真是煞费苦心啊！”
无空无名道：“煞费苦心的不是我，是凡飞沧龙。千年前的一战，我自知败的是我。于是我答应了凡飞沧龙一件事，他要我在遇到一个会使逆五行的人的时候，无论以何种方法，都要将他送下地府，亦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这个人活着回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切，怎么，你还有问题吗？”
“有。”郭笑雨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空无名道：“我，即是我。”
无颜则在一边小声说道：“其实我知道，爸爸是坏人。”
无空无名只淡淡一笑，亦不做声。
而自从无空无名来到这里之后，阎罗便一直都未做声。原本他是这里的王，但在无空无名跟前，他却连站直腰板的勇气都没有。
“你，”看起来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空无名转过身瞧了他一眼，道：“活人。”
活人这两字有的时候很普通，但有的时候简直比土里的黄金更为珍贵。尤其是在幽冥。
“你们，”阎罗这时候才看出来：“你们竟然是用肉身直接下到我幽冥境界！”
无颜朝他一吐舌头，道：“这有很么可值得你惊奇的吗？”
这难道还不够令他感觉到惊奇吗？
肉身入地狱就如魂体可以出现在日光之下。能行此事则说明此人已能打破阴阳两界的限制，这一份修为，足以通神！
无空无名又道：“素闻阎罗诡计多端，算无遗策。尤其好赌，而且从未输过，在下一时手痒，亦想能与尊驾赌上一把，若是在下输了，亲自送上一个天人血脉的灵魂来接替你的位置，并且亲自挑一个上好的生辰八字送你投胎，让你来生荣华富贵。可要是你输了，我只要你放了这位小友他朋友的魂魄。”
“好！”阎罗极爽快地答应道：“赌什么！”
无空无名道：“就赌尊驾，与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