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重梦
亡灵的眼中充满了恨，因为他们并不想死。生的欲望变成了愤怒以及对眼前一切活着的生命的报复。他们的手变成如骷髅般的利爪，他们嘴里长出了野兽一样的獠牙。他们挥舞着利爪，将眼前所能看到的生命尽数撕碎。在梦境中感觉不到痛，可这梦里就是他们的意识，当意思被撕碎，他们即使不死也将永远沉睡。
郭笑雨多想冲上去将那些鬼魂也一起撕毁，但讽刺的是，他的力量竟无法伤害鬼魂分毫。
“我们该怎么办？”郭笑雨又一次陷入沮丧与绝望之中。在这里，无能为力这四个字被他刻画的是多么的淋漓尽致。
子月非说道：“并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找到咱们之中正在沉睡的那个人。”她又解释道：“梦使者与魂使者联手使出的这一招叫做‘血魂梦魇’。如果要施展这样的术，梦的源头就必须在我们身边。找到那个人，叫醒那个人。这幻术自然就会解开。”
郭笑雨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此刻子月非的表情却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那个人会怎么样？”
子月非道：“现在的我们全度都只是意识，而那个人则是灵魂。叫醒那个人就要就等于将那个人打得魂飞魄散。”
郭笑雨苦笑，他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沉睡的人。自己死了，换取那么多人的生，值得。可偏偏，自己还这么清醒。
在一群清醒的人里找一个睡着的人很简单，就像在一堆白色珍珠里找一颗黑宝石。可那个人还没找到的时候郭笑雨便已经猜到了七成。依照那人的习惯她一定一早就来到自己身边，但这次却没有。
郭甜甜正倚在一块岩石上酣然入睡。
郭笑雨朝着她走过去，子月非跟在他身后。两边是那些和冤魂厮杀的人们。
“也许死在你怀里，她会安乐一些。”子月非知道这句话有多重有多残忍，但她必须说。因为还有无数人的生命，就系郭甜甜一人身上。
一步，一步。一步沉似一步，一步慢似一步。不过咫尺距离，他仿佛走了千年。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这条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他能一直看着郭甜甜就样甜甜的睡着。
但是，这如何可能呢？
他终于开始来到郭甜甜身边，郭甜甜的呼吸那样均匀，她显然没受什么重伤。
子月非道：“快些动手吧，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死。”
在这个本该流泪的时刻，郭笑雨居然笑了出来。就如梦中那老者所言，郭笑雨之所以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突破极限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但这次，他却要用这力量亲手送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去死。这难道是老天和他开的玩笑？
天寓宠之，亦必罚之。
郭笑雨俯下身，在郭甜甜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色狼，等有机会我一定告诉师父，看他们不打断你的腿。”
抬起手，那股足以对抗无空无名的力量聚集在他掌心，然后轻轻的，悄悄地，用一根手指点向郭甜甜的天灵。
猛然，她被惊醒，睁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下一瞬，周围的一切都发生奇怪的扭曲，像是被漩涡卷起一般。这漩涡的原点正是郭甜甜的眼！
梦有多长？或许足以经历生死吧。
所有热都惊奇的望着四周，仿佛刚才他们真的只经历了一场大梦。
而郭笑雨呢，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师妹，他欲哭却已无泪。
“师哥……”或许是灵魂还未离体，她还看得清眼前的一切。
郭笑雨擦去眼角的泪，笑道：“师哥在。”
郭甜甜道：“师哥，我……我想吃……荔枝……”
这里，哪里会有荔枝呢？
郭笑雨的心已碎成了八瓣，却还是笑着说道：“好啊，闭起眼睛，张大嘴巴。”
郭甜甜照办，却是一滴滚烫的泪珠落进郭甜甜的嘴里。
“师哥，”郭甜甜睁开眼睛，“为什么这荔枝是苦的？”
郭笑雨忍着心碎的疼说道：“我是故意的，就是要给你吃苦荔枝，谁让你总是欺负我。”
郭甜甜委屈地说道：“哪有，是你……你欺负我，看我……不，告诉师父。”
郭笑雨忙道：“好师妹，别，师哥错了。”
郭甜甜道：“那你给我，给我一颗甜荔枝，我就，……我就不……不告诉师父。”
郭笑雨道：“甜荔枝在山寨，师哥这就带你去吃，你先睡一会儿。”
郭甜甜笑着闭上了眼，眼神中仿佛还在期待她的荔枝。
家山寨里，一口水晶冰棺中，郭甜甜仍笑着躺在里面。郭笑雨靠在冰棺上，背对着郭甜甜，在他身边堆满了剥开的荔枝和一个又一个的空酒坛子。已经半年了，郭笑雨在这个地方足足守了大半年。他一直未肯将郭甜甜下葬，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子月非告诉他，郭甜甜也许并未真的死去。也许是她求生的意志太强，也许是郭笑雨那一指的力量实在巧妙，她的三魂七
魄只被击散了两魂六魄，就凭着一魂一魄，她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用了一年的时间遍寻天下却寻不到一人懂得这招魂之术。后来这半年他已放弃，在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为快意门铸成了那一把超越了快意剑的神兵之后，他便将自己与郭甜甜关在一起．每日只食一粒生米，终日与酒为伴。家山寨里的兄弟们都知道，他是想把自己的命全都耗尽在那里。或许此刻他心中只是在想着等他死后，要将自己与郭甜甜葬在一处。
“你师父还在里面吗？”时隔一年半，这女子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
木白点头说道：“师父在里面已经半年没出来了。”
这女子嗯了一声，推开这已被冰封的房门。
郭笑雨也不抬头看来的是谁，只冷冷说道：“出去吧，我不想见人，甜甜也不想被人打扰。”他又拿起酒坛，酒是冰凉的，足以刺骨。
“笑雨……”子月非轻声唤道。
“滚！”郭笑雨怒吼着那酒坛砸向子月非。
子月非侧过身子躲过这酒坛子，又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或许有一个人能让天天活过来。”
“呵……”郭笑雨冷笑着说道：“如果你想骗我出去，别白费心机了。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如果办法，我早就找到了。”
子月非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如果因此甜甜醒不过来，罪魁祸首就是你。”
“罪魁祸首，”郭笑雨将一坛子酒朝着自己的脑袋上倒了下来，“一直不都是我吗？”
“所以你更该赎罪，”子月非几乎哀求着说道：“出来吧，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郭笑雨转过身，半截身子趴在身后那口水晶棺材上，棺材里的人睡得那样香甜。郭笑雨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他以为自己的泪早已干了。泪珠滴到棺材上，绽开一朵冰花。“有什么办法，现在说，否则我不出去。”他的眼中只有郭甜甜，连看都不愿再看旁人一眼。
子月非道：“传说在极北苦寒之地盛放着一种奇花，花径如蛇，花叶如冰。”
郭笑雨道：“然后呢？”
子月非道：“这种花可以强行将人散落的魂魄聚在一起，你相信我，这种花一定可以救醒甜甜。”
“哼……”郭笑雨转过身，“好啊，你去找。我知道一年前你就恢复了功力，要去什么苦寒之地用不了三天脚程。我给你十天，你去啊，把那种花给我找来。这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我没去过，哪个地方我没找过。极北之地我早就去过。没错，那里的确有一种像你说的那种花，但那种花只能用来去毒疗伤。如果你没有别的要说的，请出去吧。否则，你知道我能杀了你。”
这话有多伤人，子月非能够感觉得到。而郭笑雨这时候又有多绝望她也知道。她的确撒了谎，在她的记忆中已找不出一种办法可以救活郭甜甜，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命换给郭甜甜。但是她做不到。
她已欲转身，正当这时木白跑了过来：“师父，有人要找你！”
郭笑雨却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一个只会逃跑的人，纵然学会了通天彻地的本事又如何？郭笑雨原本亦曾对他抱着极大希望，可次次却都只能失望。
“你走吧。”郭笑雨已合上眼睛，似要睡下。
“那个人说，他能救醒师叔！”木白言辞恳切，倒不像是在撒谎。
郭笑雨不耐烦地说道：“便是你们将我骗出去又能如何，若我真的有心要死你们谁又能拦得住呢？都滚吧，滚。”
“郭少侠，好大的脾气啊。”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声音自门外透来，子月非看到一个身穿白衣，脸上却戴着一张脸谱的人正朝这里走来。
那人驻足在门前也不往里面走，只淡淡说道：“的确，这位小姐的三魂去了两魂，七魄没了六魄。但她还没有死，没有死就有生还的可能。难道郭少侠你真的打算这样放弃了？”
郭笑雨冷冷说道：“我不管你谁，不管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将你找来的。滚，我不想见你们，甜甜也不想。”
那人也不生气，说道：“在下莫笑痴，是魂使者的师兄。”
这话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将郭笑雨的视线吸引到他身上。
莫笑痴又道：“郭少侠切莫误会。在下与魂使者虽师出同门，但亦不齿他之所为。今日前来，只为帮这位小姐还魂续命。”
郭笑雨道：“我凭什么信你？”
莫笑痴反问道：“郭少侠又凭什么不信我呢？若让我一试，如果我真的救活这位小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于郭少侠你也无什么损失，而且若我救不活这位小姐，在下愿意一命抵一命。”
郭笑雨终于站起身，道：“好，我就让你试一次。”
莫笑痴又道：“欲救这位小姐的命，还得郭少侠你先养好精神，因为接下来你要去一个十分凶险的地方。在那里，你稍微松懈一点，都极有可能送命的。
”
天刚擦黑，郭笑雨终于精神焕发的站在众人面前，洗干净身子，刮干净胡子，换上一身干净合体的衣服。他又变成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侠，只是那双眼睛，再不变不回从前。
“说吧，要我去什么地方。”大厅中只有郭笑雨、子月非，还有这位莫笑痴。木白本也想在这里旁听，但却被郭笑雨拒之门外。木白知道，自己伤了师父的心。
莫笑痴道：“有一个地方，不知道郭少侠听过没有。”
郭笑雨却没耐心和他打哈哈，吼道：“有话快说！”
莫笑痴道：“那个地方，叫做朦胧境界。”
“朦胧境界！”子月非显然听说过这里，“你是说介于阴阳两界之间，收纳孤魂叶孤的朦胧境界？”
莫笑痴道：“阁下此言差矣。朦胧境界收留的并非孤魂野鬼，而是不完整的魂魄。并不是所有的人在死后都可以保证三魂七魄的完整，而那些不完整的魂魄是无法发往转生的。所以这世上就需要一个地方来容纳那些不完整的魂魄。如果在下猜的没错，那位小姐的魂魄就在朦胧境界之中。”
“那我该怎么去那个地方！”郭笑雨似已有些迫不及待。
莫笑痴道：“这正是在下来到这里的目的。在下可以为郭少侠开启一扇通往朦胧境界的门，而且可以保证这扇门七天之内不关闭。但是，如果七天之内郭少侠你不能从朦胧境界走出来，你也将被困在那个地方。”
子月非问道：“即使七天内出不来，难道那门就开不了了吗？”
莫笑痴道：“那扇门一旦关闭，想要再次打开就必须再隔七天。但那个时候，郭少侠只怕早已被鬼差勾去发往超生了。”
郭笑雨道：“如果照你这么说，甜甜不是早就该去投胎了吗？”
莫笑痴道：“朦胧境界活人是进不去的，所以你必须灵魂出窍才有可能去往那里。当然，你的魂魄是完整的。完整的魂魄会被允许存在于这个世界七天，是为：头七。但七天之后，魂魄发往转生，却是谁也组拦不住的。”
郭笑雨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莫笑痴道：“随时，但需要你身边这位小姐助我一臂之力。因为当在下需以离魂状态才能开启那扇大门，届时需要几位命格属阴的女子来为我护法，否则在下这魂魄一旦受到阳气侵袭势必魂飞魄散。”
子月非道：“这个不难，我羞月洞中命格属阴的女子不在少数，你要多少都行。”
莫笑痴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
郭笑雨吼道：“有什么话你一次说完！”
莫笑痴道：“我方才已经说了，郭少侠若想去朦胧境界就只能已魂魄前往，而你的肉身就要留在世间。失了魂魄的肉身与尸体无异，时间一久势必腐烂，到时候郭少侠就算救回那位小姐，但你的命却会因此搭上。”
郭笑雨道：“你可以将我的尸体冰封起来，就像甜甜妹子那样。”
莫笑痴道：“只怕不行。那位小姐体内尚余一魂一魄，所以算不得死人，只要魂魄归为再助其驱除寒气，则可无恙。但郭少侠你却不同，你这一去便真的如同死了一般，便是将你的尸体冰封起来，你仍是死人。”
郭笑雨的耐心已经快被磨没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祭品，”莫笑痴道：“需要一个活人将自己的魂魄贡献出来，附在你的肉身之上。那样即可保你肉身不坏。当然，不需要全部魂魄，只要一半足以。但同样，如果七天之内你回不来，大门关闭，你会死，那位小姐营救无望，这个祭品当然也就成了真的祭品。”笑了一下，莫笑痴又道：“只要找到这个祭品，在今夜子午交替之时，我便能开启那扇大门，送你进去。”
“我来吧。”正在郭笑雨犹豫之际，木白却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一直都在门外听着，或许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一句话了。
郭笑雨转身看他，问道：“他刚才说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木白道：“弟子清楚。”
郭笑雨道：“如果我回不来……”
木白抢话道：“我相信师父一定能活着回来。”
莫笑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今夜子午交替，在下便送郭少侠，去黄泉。不过在下仍有一事相告，那位小姐魂魄不全，故而她此时容貌与阳间时的容貌可能不同。”
郭笑雨却只点了点头。
离子时还早，郭笑雨又回到郭甜甜睡着的那间房。
“师妹，七天，还有七天。七天之后你就能醒过来，相信师哥，师哥一定可以救回你的魂魄。”
子时终至，家山寨最高处。
莫笑痴以离魂之术将郭笑雨的魂魄抽出又将木白一半魂魄附于郭笑雨体内。
然后，那扇通往朦胧境界的门被打开，郭笑雨的灵魂便透过这扇门，去往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世界……
第二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