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重温
郭笑雨此刻已无心分辨自己是谁,他只想看清眼前那人究竟是谁。
却只看到郭甜甜与另外一个自己相拥在那一片油菜地里,两人相拥、热吻、相互除去对方的衣服。这一幕,直看得郭笑雨心神荡漾。可哪知一晃神的瞬间,眼前那一片油菜地竟变成一片火海,郭甜甜与另外一个自己已被大火围在中间。火势不断蔓延,已烧到那两人身上,而那两人竟不觉得疼,反而在火海中狂舞!
郭笑雨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汗毛倒竖,胃肠收缩。他想要冲入火海将那两人救出,可这近在眼前的火海竟仿佛与他隔着一段他无法企及的距离。那两人仍在火中狂舞,可一转身又与郭笑雨四目相对!
郭笑雨只觉得头发都立了起来,看着那两人已被火焰烧得扭曲变形的脸,他觉得那火焰正在自己身边蔓延,自己很快也要变成那副模样。低头,火焰竟真的已在他脚边烧了起来,火苗向上跳跃,如一条条不散的冤魂,想要爬到他身上,然后将他的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咬下来!
再抬头,他看到那两个人正朝他奔跑过来,那身体在火种萎缩,被火焰腐蚀,一块块的从他们身上剥落。这两道身影恍惚便到了他面前,可只剩下两具枯骨。
与那两具骷髅的距离已经不过咫尺,但看着那四只深邃而空洞的眼窝,郭笑雨一下子不觉得怕了。他已忘了恐惧,也忘了许许多多他本该记得的东西。他又看到四只剩下白骨的手正朝自己的身体抓来,撕开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心掏出,撕碎……
恍然间,他确实感觉到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他身后抓来,将他抽离出那个空间。
“看到了吗?”这比梦境更恍惚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很近也很远。
郭笑雨也不去寻找这人踪迹,只说道:“我看见了。那是梦。”
那声音显得有些惊讶:“你知道那是梦?”
郭笑雨道:“所以我才不怕。”
那声音又道:“可你不知道,即便是在梦中,若是我杀了你,你也一样活不了。”
郭笑雨道:“你不会。”
那声音道:“为什么?”
郭笑雨道:“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你不会杀我。”
那声音笑了一声,道:“这理由着实够好。你既然知道刚才那是梦,那你知道是谁的梦吗?”
郭笑雨道:“难道不是我的梦?”
那声音道:“不是。”
“不是?”郭笑雨问道:“那是谁的梦,难道是你的?”
那声音却道:“我活在梦中,却从不会做梦。”
郭笑雨笑道:“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但那既然不是我的梦,也不是你的梦,那时谁,谁会在这个时候做梦?”
那声音道:“你师妹。你看到的是你师妹的梦,因为你最在意她,所以你才会看到。显然,她也很在意你,所以她的梦中才有你。她似乎也很担心你,所以才会梦到你深陷火海,可她很爱你,所以才愿意和你共赴黄泉。”
郭笑雨却又笑了一声,道:“看来你倒挺会解梦的。”
那声音道:“不错,在下正是无空无名座下,梦使者。”
郭笑雨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就把自己的底抖给了我。看来你的江湖经验不多啊。”
梦使者笑道:“郭笑雨,父母不详。幼年间被木仙人郭天翁捡回,因在雨中大笑,取名笑雨。与五位师父在山上学艺十八载,虽于五行各有领悟却难精通。有师妹郭甜甜,与自己青梅竹马。十八岁与师妹一道下山,于小城之中得遇白墨及冰错。借落月镜之力,吸收白墨五十年修为,后与伏魔者联手制服冰错,又自冰错手中抢得五足鼎立。后入此山寨,借五足鼎立之神威提升修为。又机缘巧合得到《白骨阴札》,从中悟得阴阳相生之理。又于今夜收了一名徒弟。”
说到这里,郭笑雨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寒,感觉就像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中窥视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人的视线之内。
梦使者又问:“不知我说的这些可有遗落?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还没有那么多闲功夫要跟踪你,观察你。只是碰巧你走进了我的梦里,所以我能看到你心中的一切。当然,如果你想问我,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不知道。虽然很心疼你每次看到师妹在马云儿怀里撒娇都会羡慕的心情。不过,他们从未出现在你的记忆里,我也就看不到。”
郭笑雨忽然觉得,此刻站在自己周围的,是自己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梦使者对自己的了解可谓入骨,而自己对梦使者却一无所知。这样的架,打起来哪有不输的道理?
“怎么可能?”郭笑雨心中暗想:“这人的可怕,就像当年的冰错一样,将我们囚禁在她意念空间,任其宰割。对了!”郭笑雨猛然惊醒:“冰错,莫闻曾经说过,任何幻术都有其生命和死角。生门可以隐藏,但死角一定存在。”
梦使者居然好像可以读懂郭笑雨内
心一般,笑着说道:“的确,我这梦境不过幻术,也的确存在一个生门,一个死角。而且这生门和死角合二为一,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生门在哪,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这生门你绝不会进去的。”
“你敢说,我就敢进!”郭笑雨十二分决绝的说道。
梦使者淡然一笑,道:“生门就在……”
“就在这!”木白一声大喝,双拳齐出将眼前的师父和父亲轰成了碎片。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幻术的生门死角,却知道冲破噩梦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冲破自己无法冲破的魔障。父亲是他一生最敬爱之人,郭笑雨则是他一生最为感恩之人。这两人在他心头就是两座大山,只可仰止。即使有一天自己可以达到与山同高,却仍无法超越。
可这一瞬,他将这两座大山击毁。
“不错,不错。”梦使者的声音又在这边响起。
梦使者究竟有几个?
或者梦使者只有一个,不过是无数分身?
那他的分身又有多少个?
简单,有多少梦,就有多少分身。
“你究竟是谁!”木白转身怒吼,他以为声音是在他身后传来,可他转身看到的却不是梦使者,而是一道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
梦使者说笑着说道:“你可以冲破你父亲和你师父这一冲屏障,我着实没有想到。这种狠辣心肠该不是郭笑雨能教的出来的。若是你能入我们下,做我的下属,你绝对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木白冷笑道:“你这算是拉拢我吗?”
梦使者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才跟着那个郭笑雨实在可惜了。跟着我,我能然你的实力至少增加到现在的十倍,怎么,你不心动吗?”
木白哂道:“或许曾经我的确对于力量十分憧憬,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道。但现在,我知道有很多比力量更为可贵,更值得我追求的东西。”
梦使者道:“是友情,还是爱情。或者是你与郭笑雨所谓师徒之情?这样的屁话我听得太多了。算了,我也懒得和你废话,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但你自己不懂得珍惜。”
这时候,木白眼前那模糊地身影渐渐的清晰起来,木白第一眼便认出这人。
因为这根本不是别人,真是木白自己!
“你可以亲手毁了你师父和你父亲,那是因为你已经看出,他们不过是虚幻。”
“他也是虚幻!”木白已扬起拳头冲向自己!
“但是,”梦使者说道:“但他也是你的精神。在这里你可以毁了他,但同时也毁了自己的精神。人在梦中可以做任何事,却绝对不会自杀。杀了梦中的自己,就等于杀了自己的意识。当然,你不会因为在梦中杀了自己而丧命。但你,却会因此而变成白痴。当然,你当然可以不信我的话,那你尽管试试好了。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就算你不会下手杀他,他却很可能会下手杀你,毕竟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梦,也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永远是个白痴。祝你好运。”
梦使者已消失,无影无踪,而木白却被留在这里,面对他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对手。
对手的可怕并不在于他拥有多强的力量或者多么厉害的法宝。最可怕的对手是那个你绝对无法对他下杀手而他却处处想要你命的人。一个必生,一个必死。
那莫闻呢?
她在梦中会看到什么?
原来,她看到的只是自己那伤心的往事而已。
往事伤心心已碎,
笑我痴情情成灰。
饮悲而歌歌声渺,
夜下泣泪……
泪?
哪里还有泪,泪早就流干了。
莫闻呆呆的看着眼前,看到的不是分别而是缠绵,那时的她风姿绰约,那时的他潇洒倜傥。这两人走在一起,不知是羡慕死了多少人的神仙眷侣。
在这里,她又感受到了他的体贴,她又记起了已被尘封的爱。
辣手娇娘,这名字是多么可笑。她辣手不过是因为那如潮涌般的爱无处宣泄,她将生命视作玩物,将一切摧毁,只希望自己心头的爱可以变成恨,让自己可以彻彻底底的恨那个人,也恨自己。可,爱就是爱,爱不会因为背叛而改变或消失。
爱已刻骨铭心,爱衍生出的不是恨,只是每个人都希望爱会变成恨,因为恨可以让人疯狂,疯狂,可以让人忘记疼。
可她呢?
她真的能忘记疼吗?
她不是忘记,而是习惯。每当夜深人静,当周围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那种疼,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原本她已逐渐习惯,可这时候她却又看到了她最想看到却最惧怕看到的一幕。
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柔情彻骨。
她跪在地上,十指插进泥里,她的眼中,已有血泪流出。
梦使者就站在他身边,无限悲悯的对她说道:“重温旧梦的感觉,原来真的可以让人
崩溃。不过我真的很羡慕你,若没有刻骨铭心,又哪来的撕心裂肺呢?好好看着你的梦,在这梦中,死去吧。”
莫问,对了,还有莫问。
他的梦会是怎样,一个只有三岁心智的人,他的梦又会怎样?
原来,他的梦是这样……
仿佛一滴墨水滴进脑海,在脑中散开,如飘渺的云,那云又变幻色彩,绘成一幅如天地般广阔的画卷。
画卷之中,他看到师父,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但这里是梦,梦中绝不会出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
但莫问,他又能记得起什么呢?
“莫非,”他看到师父在唤那人的名,“为师此次下山要半月才会回转,你要和师弟守好家园。”那叫做莫非的人拱手应道:“是,师父。弟子决不辱使命。”他叫莫非,与莫闻、莫问同姓,他又称莫问做师弟。难道,他就是那位从未出现的大师兄,是咸秋为其测字时,所指的那一“大”字!
或许莫问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但莫闻却时时刻刻记得清楚。
恍惚间,画面一转,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大师兄。
这时候的莫问根本不是这个心智只有三岁的白痴,他的目光狡黠而敏锐。他来到大师哥身旁,轻声问道:“师父这次下山去干什么了,怎么要去那么久?”莫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去会一会朋友吧。”莫问却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厉害的妖兽,师父怕我们对付不了,所以才亲自出手。若是如此,那师父……”莫非立即说道:“怎么可能,师父的本领那么厉害,怎么会有妖兽是他的对手,你别瞎说。”
他是在瞎说,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莫非转过身,看着不远处师父空空的房间,心中……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莫问却看到了自己自干什么!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刺进莫非的后心,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地面,染红了眼前的一切,一切一切都仿佛沉浸在血海之中。
瞬间,血海又无限收缩,缩成一滴墨,从莫问的脑中抽离。
可这墨虽然走了,那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却如潮水一般涌进他的脑海之中,他看到了师父提前回山见到自己双手鲜血时的表情。也看到了师父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的黯然,亦看到了师父用无上妙法将自己的记忆封印,让自己变成一个从此只有三岁心智的白痴。原来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自己一手早就,他种下了恶因,结下了苦果。
可这时,他才终于尝到了苦果的滋味。
苦果,不苦……
莫问仰天一声长啸,这声音足以震碎他的灵魂。
然后,他仰天倒在地上,痴痴的望着天空……
郭甜甜呢?
她又会梦到些什么,是她的父母,她的师父,还是她的师哥?
都不是,原来郭甜甜,根本没有梦。
这五个人被并排摆在地上,郭笑雨、木白、莫闻、莫问,这四个人全都是瞪大双眼,表情痛苦。可郭甜甜却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一般。
在这五人旁边站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物,但猜也知道,这人便是梦使者。他就站在郭甜甜的旁边,黑色的斗篷让他融入了夜色,就如他此刻正融入那四人的梦境。
“孩子,”他低头看着郭甜甜,“你实在是太幸运了,居然有一个那么在乎你的人。你的师哥,我将唯一的出口告诉了他,但他却不肯走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这出口就是你啊,他们四个全都是在你的梦里,如果他们想要走出梦境,就必须要冲破你的思想,可是那样一来,你的思想便会出现破洞,你将会成为一个白痴,或者一个疯子。你的师哥不想看到你这样,所以他宁愿永生永世被你的噩梦所扰,却也不肯从你的梦境中出来。”
他又来到莫闻莫问跟前,不无惋惜的说道:“你们两个都是苦命的人儿,和我很像。不过这并不会成为我放你们一马的理由,当这小丫头成为我门主的祭品,你们也将随着她的毁灭而消亡。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留在我的梦中,继续你们的痛苦。不过我觉得,你们会更希望去死。”
最后,他停在木白跟前,看着木白那狰狞而痛苦的表情,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这种人是绝不会对自己下杀手的。你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你怎么会让自己死呢。不过,也正是因为你怕死,所以你注定活不了。”
“是不是梦使者每次杀人之前都会说这许多废话。也对,除了你那个比梦更神秘的门主之外没有一个活人和你说过话吧。所以你才这么喜欢自言自语。”子月非原来一直没有离开,一直都在这几人身边,“我知道,梦使者在梦中是无敌的,但我也知道,你在现实之中有多么的不堪一击。所以你必须要等所有人都睡下才敢出手。但你似乎没有看到,我的存在。识相的快滚,看在你门主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