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非彼梁
梁薇道:“他们若没有后台撑腰,怎么敢这样大胆。”
李为念含了一缕轻笑,问:“那是什么在为他们撑腰?”
梁薇一边挑着面条一边分析道:“之前是高丽王的孙儿,引得大梁跟高丽打仗……如果不知道原因,就要看这结果对谁最有利。对谁最有利,谁就最有可疑。”
李为念觉得有趣,听到孩子天真言语的那种有趣,笑着一伸手,将她的面碗端到自己桌子上道:“过来一起吃……”
梁薇心内一喜,拿着筷子过去坐下道:“你不生我的气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实在不知道邹先生在哪儿。”李为念冷冷道。
梁薇只好道:“好吧……”
“你说……大梁跟高丽打仗,对谁最有利?”
梁薇想了想道:“哪个国家离高丽很近,又不怎么和睦?”
“扶桑。”
“那就是扶桑了!”
李为念摇一摇头道:“岂有此理,这只是你胡乱猜测,就敢给扶桑安这么大一项罪名。”
梁薇本就是说着玩儿的,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振振有词有道:“我有根有据的!你想啊,如果五煞当真要拿高丽王的孙儿炼长生不老药,他们为什么还特地说明就是他们五煞拐走的,为什么就敢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招事上身?原因只有,他们根本就是挑事!”
李为念含笑道:“这倒有几分道理……”
梁薇见他十分不郑重、严肃,继续谆谆道:“高丽本是大梁的附属国,双方的实力悬殊,必定是要有深仇大恨,高丽才敢一战。这一战之后,大梁答应了高丽将五煞缉拿住,却迟迟没有,也就会引得高丽国不满,只需再添一把火,两国就要苦战不休了。两国苦战不休,扶桑也就能坐收渔翁之力了,虚伪地向大梁表忠心,发兵高丽,也就有机会吞并高丽,再以高丽为跳板……是吧,你懂吧!”
“你的意思是……这一把火就是扶桑国指使五煞去拐走大梁皇长孙?”李为念反驳道,“如果我是扶桑人,我一定会指使人扮成高丽人去拐,而不是让天下都知道是五煞。”
梁薇一时语塞,向他瞥了一眼。他的眼睛有一层浮光,仿佛是失望,却又像是一种得意。外面淅沥的雨连成了片,将天下笼罩住,一股清冷的水气混和着泥土气息扑进店内。李为念不再言语,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脸色显出一种透明的白,冷漠得捉摸不透,引人不安。忽而,他向梁薇一瞥,淡淡微笑,用温柔的声调道:“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那种亲切令梁薇不适应地一愣,为什么他……“你……”梁薇不解,带着某种不安地问,“你刚才跟我说话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像是我的长辈……你又何必装得十分老成?”
李为念用更不解的眼神望她一眼,好笑地道:“说实话……我是觉得你挺讨厌,不过……想一想你年纪还小——呵,如果我早早成亲生子,若有一女,也仅会比你小个两三岁,自然就是你的长辈了。”
梁薇恍然问:“你到底多大?”
晚辈问长辈年纪,哪里能直接问“多大”,也只有程方回那种一味清高的人才会欣赏。李为念摇一摇头,宽和地不去计较,漫不经心地道:“三十三。”
梁薇一愣,原来她将他想得还年轻了些……脑海旋转成一个漩涡,她一直当自己是二十
六岁,就算有些幼稚孩子气,也是二十六岁的心态,可是在别人眼中,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原来将李为念当作同龄人,然而在他眼中,自己只是晚辈,一个幼小不知事的少女而已!对待晚辈,不觉得就会又威严又宽容。他初次见我装哑巴,是我现代式的活泼作风,加少女形象令他玩心大起;在客栈里半推着我出门,其实就跟叔叔生气不愿意我打扰,将我慢慢推出门一样。他以长辈自居,并无他意,只是我多想了……
可是!她突然想到踩到自己衣裙的那个男人,面对一个晚辈的刁蛮任性,那是正常的表现么?将心比心,她设想:如是我踩到了一个小我十几岁的女孩的衣裙,她回头说我,我会如何?心里肯定会先想,这人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对不起肯定要说,但也有一种居高临下,哄孩子的心态,绝对不会九十度连连鞠躬……
她突然将桌子一拍道:“那个人是扶桑人!”
李为念吓了一跳,皱眉问:“谁?”
“我在街上,有一个人不小心踩了我的裙子,我说了他一句,他直冲我弯腰行礼说对不起。”
李为念叹气,无奈地道:“那人礼数周全,那便是扶桑人了?”
梁薇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条极重大的线索,不容许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忽略。一直之间没有好措辞,便一直思索着、思索着……
外面的雨下得小了些,李为念吃完面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马嘶声,便付了钱起身走至门口。梁薇连忙跟了过去,门口来了一辆马车,赶车之人是个面无表情的石青色衣衫的男子。他将马车停在门口,便下车撑起一把伞来接李为念。李为念看到梁薇,便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自然,在这里是不需要讲绅士风度的,他直接回避了送她的麻烦。
梁薇闷声不语,冷眼看着他走在家仆撑起的伞下,宽大的白衫被风吹着,飘逸出尘。她突然想到了,冒着淅沥的雨追到他的伞下问:“你是不是喜欢柔软的丝绸?”
李为念好笑道:“丝绸不都很柔软么?”
梁薇摇一摇头道:“汉人,崇尚飘逸出尘的仙子风度,可是有一个地方产的丝绸却比较硬朗、挺括,虽然容易保持平整之态,修饰体形,却穿不出君子们想要的那种风度。如果是你,你会选那种丝绸做衣裳吗?”
李为念为之一哂,无奈道:“你郑重其事地赶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用什么料子做衣服?还是请你回去,跟令姐细研究吧!”
说着伸手扶了那家仆的肩膀,一只脚踏在马车车板之上。梁薇急得拉一下他的衣服,他忽地甩过头来,将衣服扯了过去,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梁薇眉头一皱,转而想到他这是从小生病的缘故,便长叹一声道:“我忘了你的忌讳,对不起……不过,我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是想说,那个踩我衣服的人,身上所穿衣物的料子,就是极挺括的丝绸。汉人既不喜欢这种质地的丝绸,亦不会有所产。再看他对我态度,想来就是扶桑人。我想,他跟五煞的阴谋有关……”
李为念愣了一下,动作缓慢地上了车,回眸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带你一起走。那就上来吧!”说着大袖一摆,自己率先钻进车内。
梁薇万不料,他会认为自己在撒娇耍无赖,请他带自己一块上路。不过也好,这样的天气,坐马车总胜过自己走路。她也不用人扶,轻盈地
上车去,离他远远地坐了。李为念好笑道:“何必坐得那样远?”
梁薇故意道:“不愿意惹你讨厌啊!”
李为念沉默一阵,马车开始走了,忽然才道:“我这样不喜人接近我,并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从前,我那般的残躯,自己不必嫌弃他人,也要被人嫌弃的……”
梁薇不知说什么好,讪讪笑道:“现在不会啊……只有你嫌弃他人的份儿了!”
李为念为之莞尔,拍一拍身边的位置道:“我不嫌弃你,过来坐。”
梁薇一愣,心想,此时他眼中的我,是小孩还是女人?她缓缓移步过去,坐在她身边,闻到他身上淡然的香味,想到初夏时节,在雨中凋零的白玫瑰花……冷寂的马车之内,开始有一种燥热浮动。她一手撑在座位上,另一只手掀开车帘往外看,不远处有河,在雨中迷蒙成一片烟雾,在从马车车窗望出去的风景中,浮动飘荡着。
“你刚才,说什么五煞的阴谋?”
梁薇“嗯”了一声才醒转过来,漫不经心地道:“我是在想,也许本来五煞拐走皇长孙,就是想要嫁祸给高丽人呢!然而得手时,梅、兰、竹三人被君子堂所擒获,为救兄弟,便以皇长孙为人质,要挟皇上下旨放了他们。”
“如此一来,天下不就尽知,皇长孙为五煞所擒,又怎么嫁祸?”
梁薇接着道:“所以,五煞要做出一副,皇长孙又被朝廷救回的样子。他们五人分头行动,留下暗号引人去追踪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行事,明确地告诉大家我在这里,否则这戏就做得不像了。他们暗暗泄漏消息,演成一出他们不堪被众人围攻,只得放弃皇长孙的样子。众人救了皇长孙,自然是急急地带着他回京城,回京这一路,再扮成高丽人或者高丽人得到消息,气不过自己王孙惨死,想要大梁的皇孙赔上一命呢!总之,就在这路途之中,完全有时间,也有机会再将事情嫁祸高丽。如果一来,事情是一波三折,很像是许许多多的巧合,也免得引人怀疑,其实是一场计划好的阴谋。”
李为念听得眉头紧皱,问:“所以……这些跟丝绸柔软挺括有什么关系?”
梁薇转首见他满脸不解,撑不住笑了,道:“那是因为就在信阳城郊外,我亲眼看到周雪桐救走了皇长孙,然而松柏年的功夫强过周雪桐许多倍。当时,周雪桐就怀疑五煞背后另有支持者,对于皇长孙,放弃得太容易了。可是,到底是什么阴谋,她想了许久……应该也是想到这些了吧……”她想到周雪桐忽然离去的样子,“紧接着,我便在街上遇见了那个踩我衣服的男子,虽然我不敢肯定他的身份,但是有他,也就证明信阳那时有扶桑人在。所以,我就怀疑,五煞是受扶桑的指使,挑拨大梁与高丽之间的关系,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李为念眸子缓缓转动,最后长叹一声道:“你的怀疑也太大胆了。”
“大胆揣测,小心求证嘛!”
李为念侧目以对,又感兴趣又嫌恶地问:“这又是哪里来的谬论?”
梁薇抚着自己胸口,笑道:“我说的,当然就是‘梁氏理论’啊!”
“梁氏……”李为念有一瞬间的失神。
梁薇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忘了自己现在姓竹,连忙道:“因为我们都是大梁子民啊。”
李为念凄凄一笑,轻声道:“原来,此梁非彼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