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香引蝶
子靖本意是落地后立刻抱了梁蘅便逃。然而一落地，他脚下一软，梁蘅又在挣扎，实在支持不住向后仰倒。
梁蘅摔在他身上，一点伤未受，立刻从他肚子上爬起来，向菊犹存跑过去。
好在这位小皇孙一向都有不看路的习惯，第一步便踩到子靖的腿，“霍”地再次摔倒。这一摔给了子靖时间，强撑着坐起来，伸手揽住他的腰，连忙说：“你别过去！这个人会抓你去炼药的！别过去……别……”
菊犹存已在地上落稳，缓缓地向他们走来，银色绣花黄生绢的衣衫随风扬起，姿态优美、绰约多姿。她向着梁蘅拍拍手，弯下腰温和亲昵地道：“小世子，过来……过来奴婢这边……”
这声音令子靖大惊失色，竟又变成了如他姐姐那般的柔美女声，惊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菊犹存阴阴一笑，恢复了本来的声音，盯着他道：“你这么想知道？”
柔美女声变成粗沉男声，相较之下，实在令人诧异，诡异无比。梁蘅亦不由得一愣，眨巴着单纯的大眼睛问：“姑姑，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的！”菊犹存说话的神态又分明女子，“哈哈，看来我们‘五煞’在外的名声，也就是拐了王子皇孙去炼药。小世子，你放心，我们不拿你炼药。你是大梁天子的长孙，比高丽王的孙儿，用处要多些。”
子靖一手抱着梁蘅，一边微后退，一边暗自积蓄力量。故意问：“那么你们抓了皇长孙，都想要干什么？”
菊犹存缓缓地走了过来，俯下身子盯着子靖的脸道：“我们被君子堂的人缠了数年，实在是烦了，所以抓了他要挟皇上。”
子靖看他轻轻松松的表情，不禁在心里怀疑：这世上到底有几个正常人！“皇上突然之间下密旨，让君子堂的人放了梅祖芳、兰芷因还有竹未离，就是因为你把皇长孙拐走了？”子靖问。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菊犹存望着他，忽然又惊奇道，“你身上到底是什么，这么香……”他见眼前只是一少年一小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有些捕到食先不吃，先戏耍一番取乐的心态。
子靖反问：“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男是女？”仍旧有蝴蝶不辞辛苦地追着香味而来，在子靖身边翻然舞动。子靖想，如果我不是我，也没有这般狼狈，而是绣着花时的姐姐，或者在林间玩耍的英姿，这番粉蝶环绕的景象，一定会让我看得着迷。
可惜，他就是他，是一个化身为女子，绝对不会令人信服的男子。
与之相比，菊犹存实在叫人雌雄莫辨，换一件衣服和一种说话的声音，就能轻易变换性别。他打量子靖两眼，冷笑一下，赌气那般地挑眉道：“男的。如何？”
“哦……”子靖又能如何，他不过想拖延时间罢了！他喘两口声，清一下嗓子，瞥见菊犹存的脸色实在不好，这才开口道：“这香味是从我的汗里来的……我误服了一种药，叫做香体丸，于是留的是香汗……”
菊犹存半信半疑，伸手去摸子靖的脸。子靖恶心地要躲，只是躲不开，眼睁睁看着他拿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后，将手凑到鼻端嗅
了嗅。似乎是忽然发现了宝贝一般，他眼中一亮，抬头问：“这药是哪里来的？”
子靖有意拖延时间，便先绕远道：“你可知道一个叫傅孟夏的？”菊犹存不解，梁蘅倒是转回头来，好奇地望着子靖。
“她……姓傅，不会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人吧！她怎么了？”菊犹存问。
“我母妃也是这个名字！”梁蘅忽然道，“她身上也总是香香的，可是不像你身上这么浓。”
子靖便望着他，温和地道：“因为她不像我这般，一下子出这么多汗。”
菊犹存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王妃的名字是傅孟夏。你们服的是同一种药？你这傻小子到底是何人，难道与王妃有些交情？”
子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毫无意义地傻笑两声，缓解一下紧张情绪，然后天真地问：“我如果跟她有交情，你会不会放过我们？”
菊犹存为他的话一阵狂笑，忽然拉下脸来说：“昔日在王府，我一见那贱人自以为是的样子就想划烂她的脸。然而情势所逼，我还要对她恭敬无比。你要是跟她有交情，我就先划烂你的脸，解解气！”
子靖以剑撑地，正待站起，忽然梁蘅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往菊犹存脸上掷去。梁蘅个子小小，从地上抓沙土几乎不用弯腰，动作反倒比成人更迅捷。再者，菊犹存本认定两人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大意且没有将梁蘅这个幼童放在眼里。这把沙土于是尽数扑到菊犹存脸上，令他一惊之下，更迷了眼睛。
子靖惊喜交加，抱起梁蘅便跑，口中还夸道：“好小子，你还会出其不意！”
“谁让他扮成个女人骗我，还骂我母妃是贱人！”
“你这回明事非了，谁是好人？”
“你！”梁蘅欢快地道，“因为你身上有跟我母妃一样香味！”
以此被认为是好人，子靖倒高兴不起来，只好苦笑。
子靖不要命地向林子深处狂跑一阵，直到再无力气，终于靠着树停了一会儿。四处看一看，心里不免感激这林子容易叫人迷路的好处——随便一跑，就能令人找不到。当然也可能跑着跑着，又自己跑到敌人面前。他狂喘着气，放下梁蘅道：“现在咱们以静制动，休息一会儿。”
梁蘅乖乖地坐在一边，仰头看着他脸色吓人的脸，忽然说：“你出了好多汗！”
“可不是……我要死了，实在太累了……”
“你是不是出越多汗香味越浓？”梁蘅尖叫着问。
子靖斜他一眼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叫我想起了兰华剑的声音……”他每每听到那声音，都觉得心上被划了一道，“你这么大声说话，会把坏人引来的！”
梁蘅吓得一咬嘴唇，一双眼睛泪水汪汪的，低声说：“可是……你身上这么浓的香味，引得蝴蝶都来找你。他们跟着蝴蝶，也会找到我们吧！”
“是啊……”子靖累得不愿意思考，倒还不如个小孩思绪周全。忽然一惊，望一望四周。他身边有蝴蝶锲而不舍地追随，四周仍有蝴蝶不断地飞来。梁蘅幼小的聪明倒像利剑，狠狠地提醒他。他再看身上，端绮系绣线
早已全断了，一时之间救兵也找不到，可要怎么办？
转头望着梁蘅白胖的脸道：“不如你自己跑，他们顺着蝴蝶也只是找到我，你快去找你皇爷爷。”
梁蘅为难地耷拉着眼睛、眉毛说：“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
是啊，他还这样幼小！子靖像他这样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稍微在山上走一走，就要把家人吓坏。现今他一个人离家那么远，家人又该如何担心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子靖忽然灵光一闪，道：“要不然，你把你的外衣脱下来，我在里面塞一些树叶什么的，假扮的好像你。然后我抱着跑到别处，你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不要动！他们跟着蝴蝶追我，也只是追上我，你在这里不动，应该就是安全的。”
“可是……可是……他们追上你，会不会打你、骂你！”
子靖看他担心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他小小年纪，将打骂看作最严重的事，全然不知江湖险恶，这世上有太多事，要比打骂凶险千倍万倍！子靖勉强笑一笑说：“不会的……他们想抓的人是你，对于我，就只是羡慕我身上的香味。所以，不能让他们抓住你。来……”
又是“砰”地一声，天空散起一团黑烟，子靖一看那距离，不由得一惊。离他们藏身的地方，已不远了。肯定是那菊犹存找不到路，又招来竹未离，好商量着过来抓他们。再也耽误不得，子靖连忙去脱梁蘅的衣服。
梁衡一边看他拿衣服去包树叶、石头、杂草什么的，一边哭道：“你要是走了，我就一个在这里了，我怕黑……”
子靖听到“黑”，忽然心中一凛道：“黑了好！”连忙郑重嘱咐他，“我走后，你呆在这里不要哭，也不要动，要不然会把那些人招来的。你是个小小的男子汉，所以一定要撑住！等到天黑，你就看哪里有光。里有光你就往哪里走，看到有房子，你就进去。你会在那里遇见一个长得很美，一条腿有些跛的姐姐，你便告诉她你的身份，叫她送你回家去！你听懂了吗？”
梁蘅小小的心儿亦感受到此事的重大，抽噎着道：“不要哭，等到天黑，朝着光走。找一个很美，腿有些跛的姐姐，让她送我回家……”
子靖微微放了心。他想：绣线断了，我与姐姐彼此找不到路，就会想到等到天黑，我们都顺着光线走，找到那房子，也就能彼此相见了。可是，他也想到，他与之较量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五煞”，姐姐到了那里，很可能见不到他，而是这个带去他不好消息的小梁蘅……
心里一阵怆然，却又在一瞬间感到些许轻松：此时为救皇长孙死去，既可以避免日后的心酸与无奈，也可以给端绮与英姿留下更好的生活……也算是死得其所，他迅速地弄了许多落叶，装进衣服之后，又让梁蘅躺下，给他盖在身上。
最后，他望着这个稚气可爱的男童，微笑道：“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稚子纵然无知，也能感受到这般决别的凝重气氛。
“告诉那位跛腿的美丽姐姐，子靖终究是被香味害了，不过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