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荣木结
梁薇想不出所以然来,张口欲问,她却“唰”地转身而去,那态度分明是怕人问起。梁薇在后唤一声“周雪桐”才算想起,“雪桐”二字正是她的名字啊!
梁苰固定玉冠所用的玉簪子,簪头刻得不是皇家徽记,却周雪桐的名字!
程方回也连忙喊:“丫头,你去哪儿!”
周雪桐理也不理,越跑越快,紧接着一跃而起。程方回实在被这个喜怒无常的丫头气坏了,发誓要追上去好好教训她一番。梁薇连忙叫住他:“程堂主,由她去吧!过一会儿,她自己会来找我们的!”
程方回听说,只得暂时止住,转头问:“你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吗?”
梁薇想到了苏赋云与洪碎玉的事,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这在小说或电视剧里可是危险角色——知晓他人的秘密,令他人危险,自己也就更危险!谨慎起见,她含糊其词,说:“她那天言之凿凿,说李尚荣是晨曦,拉拢五煞、杂耍行在助她哥哥李为念图谋天下。她还看到李为念要走我头上的簪子……”说到这里一顿,想到她既然看到,肯定就在不远处,那么是不是也听到了苏赋云与洪碎玉的谈话?只是一想,瞥见众人正待下文的目光,便接着道:“那枝簪子本是我从某位皇子那里拿的,她说皇家所用之物,都有皇家标记,就是一个篆书的‘梁’字,李为念既然讨要,便是有图谋天下之心。你们说,她这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程方回果然就“哈哈”大笑。童千姿嫌恶地道:“周雪桐那个人就是多疑,人家根本无心,她却当成别有居心!”这话说得极是顺溜,没有她之前的口音,抑扬顿挫,用词也很恰当。显然是汉地待久了熏陶的,程安莹与梁薇都觉有功,对望一眼,笑了一笑。
片刻后,程安莹幽幽地道:“那位李公子对薇薇你也真不一般的呢……”说着看她一眼,颇有些担忧之色。
梁薇见到,转眸一思,想到大约是她受了梅祖芳的骗,而对自己有所担心,不由得大为感动,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笑了一笑。半晌了,道:“方才周雪桐看到那簪子上刻的并无‘梁’字,种种猜测也就不对,大约是觉得丢脸,所以跑得远远的。”
程方回“嗤”地一声,讥笑道:“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女娃,只会胡思乱想!”
梁薇与李为念虽然说了许久的话,但是众人只是远观,除了周雪桐皆未听到。程家兄妹与童千姿三人当时虽然离周雪桐很近,但簪头之字很是细小,况且被周雪桐紧紧拿在手中,所以也没有看到上面究竟刻着什么。这时也不禁好奇,便问:“那么那枝簪子上,到底刻着什么字?”
梁薇略略一想,随意捡了四字道:“就是‘采采荣木’四字。李为念是看到上面有个‘荣’字,而与他妹妹叫做‘尚荣’,觉得有趣,便向我讨要。”说着深深地看了程安莹一眼,微笑一下,显示李为念的心不在我这里,我也不会自寻烦恼。
程方回沉吟道:“‘采采荣木,结根于兹’,
这是陶潜的诗,也难怪会被皇子刻于簪头,亦有怀念之意。”
童千姿不解地道:“这是一首诗里的?为什么是怀念之意?程堂主也知道的啊!”
程安莹抿嘴笑着说:“当今皇上之父也就是仁宗皇帝梁岫琛,最喜欢陶潜的诗句,因此被广为传诵,你在汉地待久了,一样会的!”
童千姿面带喜色地道:“那我回去后也能出口成章了。”
梁薇沉思道:“梁岫琛不就是梁苰的爷爷?好巧,我爷爷所爱的诗人中也有陶潜……”转而又在心中想,这是我写的小说世界,人物的喜好都当然会与现实中我身边的人有关!那么,我忘记的许多事,也都在这里用另一种形式记录了下来,比如我曾去学过园艺类的知识,曾在植物园里遇见一个男子教我认识荼蘼……
她冷静又惊喜地想,如此下去我必然会一点点恢复记忆!可是心底还是忍不住害怕——失去记忆之前发生的事,她不会忘,只怕会与之有关……
程安莹又秀眉一皱,颇为不解地道:“虽然刻下陶潜的诗句有怀念先人之意,可是这诗的意思并不好,下面两句就是‘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梁薇忙道:“这两句看起来颓丧,可是再看后面,又有‘千里虽遥,孰敢不至’之句,最是自强不息啊!”
童千姿虽然不懂,却十分好学,于是问:“怎么讲呢?”
“荣木,指的是木槿花。木槿花朝开暮落……”说到这里,梁薇不由得一怔,“荣”的意思可真多,既是梧桐的别称,又是木槿花……
归鹤庄见到李为念时,朝花暮落的木槿花,在枝头展颜,在青草间浓艳。在这之前,与他在归云山相遇,他亦是用木槿花枝为我绾发……她想到这里,居然顿住步子,傻傻愣愣地微笑起来。
童千姿追问道:“接着说啊,我正洗耳恭听呢。”
梁薇对自己微笑,觉得有这样浪漫风雅的经历,与其它无关是极不错的事。心情明朗多了,满面微笑地继续道:“时光易逝,人的一生就像木槿花开一般短暂。这中间也会有起有落,所以一定要珍惜时光,自强不息!”
童千姿歪着头想了想,也不太懂得,于是道:“回头你细细教给我。”
梁薇道:“好,一定。那么,现在我们去哪里呢?”
程方回缓缓踱着步,皱眉叹道:“本来是要引出那个叫晨曦的,却引出了李为念,他又与晨曦无关,这条线索就暂且到此处,只好一心一意往仙岛这个线走了。”别无他法,众人都默默称是。
闲话数句,只好先回到客馆。进去向店家一问,原来周雪桐早已回来了。然而任谁,以任何一种理由敲她的房门,喊她的名字,都休想得到回应。
程方回气得笑了,再一次强调周雪桐终究只是一个小丫头,不过就是料错了一件事,自觉丢了人就如此。人生要遇到挫折还有许多,这又算得了什么,不经一事怎么长一智!他倒是自认聪明过人,然而并不
承认是从挫折中得来了。私心里,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只有梁薇知道,周雪桐如此躲藏,是在为梁苰玉簪上刻着她名字的事。
这又是一段怎样的感情纠葛?今天发生的事,令梁薇对周雪桐的印象,从“直白地狠毒”晋级为“别样的表达”。
她爱着一个无法与之在一起的人,每每想到,除了心酸,将遗憾寄托在来生解决,再无他法。她很想知道,假如是周雪桐呢?假如是她,用她那种“别样的表达”,是否可以令天地明朗呢!
她怀着这种疑问度过百无聊赖的半天。晚饭时,喝了几杯米酒,想到李为念为李尚荣所买的酒,也想要买些尝一尝,可是又犯懒不愿意动,便推脱如今的自己还未成年,不易饮用。
天色向晚,周雪桐的房内依旧毫无动静,梁薇犯了嘀咕:“周雪桐会流眼泪已经是天大的奇闻了,受了这么一点刺激,这么一大会闭门不出,想干什么?不会是又谋划了什么大事吧!”想到这里,她精神一振,“那一定得找她,让她说出来听一听……”
刚想到这里,听到窗子上“砰”地一声响,之后又是一声。她觉得奇怪,将窗子推开一看,正有一粒小红果朝她额头而来,她条件性反射地往额头上一拍,摸下一颗糖腌海棠果来。周雪桐的声音说:“你过来,我说给你听听……”
窗前有一棵合欢树,羽状长复叶已是秋香色,并且凋零得稀薄,长长的黑色荚果垂在树枝间,微微摇晃。这树伫立在薄暮之中,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轻柔静雅、灵动活泼之感,周雪桐的声音就从树枝间传来。
梁薇并不爱手中这颗蜜饯,但觉随手丢掉又觉浪费,便吃掉了说:“我刚才那些话,说出声音了?”她怀疑自己只是想了想。
周雪桐道:“不只说出声音了,而且声音很大。”
暮色遮掩,梁薇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见她坐树枝之上,语调一如平常,便怪声道:“我可能的确是说出声音了,但声音肯定不大,你这个太可怕了,能听到人家心里去。你有这样的耳朵,是不是也经常会有难以负荷之感?可以考虑传让一只给我,我也想听听你心里的想法。”
“你想听,又何需我的一只耳朵,过来便好。”周雪桐道。
梁薇一笑,飘飘然跃窗而去,轻轻盈盈地在树枝上落下,在周雪桐近旁的树枝坐了下来。她们面向西而坐,天空褪下了晚霞的华裳。远山起伏的线条之上还有残留,也已被黑气蒙了一层,仿佛脱下的瑰丽衣裳扔进了黑纱帐里,而远山是垂着黑纱帐的床。
眼望着如此巨大的床,梁薇心底泛出丝丝倦意,又被解释为安逸之感。她微笑着看向周雪桐,这才发现她换了衣服,还重新梳了头发。不用说,那张明净的脸也洗过了。梁薇由此推测,她躲在房间里痛哭过一场,之后在她自行劝告下重新振作,以全新的面目再开始。
那么,全新的她,望着旧掉的一天正在离去,都想了些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