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战国策

周雪桐是个眼比天高的,连她也说李为念这般,可见他的确外貌出众,而梁薇居然忽视了……说是“忽视”,但她从第一眼便发现他身着白色宽衫的身姿飘然若仙,五官虽不是最出色、醒目的,可其中写满的儒雅与温柔,无人可及。

也是从第一眼,她便发现他那双略带疲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睛里若盛入阳光,就会变成半透明的褐色,干净清透,简直如秋水一般。她看到了这些,却又不只这些,仿佛有更多的感情浸染到心里,反而将眼中看到的淡化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醒转过来连忙警告自己:这里不过是梦境,何必付出这么多的感情!于是暗暗叹气,缓缓地道:“过于疼爱的确算不得奇怪,我也见过万分疼爱养子的父母。然而有一天,我意外地跟李为念住在同一家客馆,房间隔音效果很差,我听到他跟一个人说话,那人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后来我进去,从窗口看到是他父亲乘马离去,奇怪他父亲怎么对他那般,他便说是管家。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确实可疑……”

周雪桐听了眼中一亮,双掌一击,昂首道:“哈哈,这就对了!李为念一定是李添爵主人家的公子,之前兴许还有过‘托孤寄命’的戏码,李添爵与李为念名为父子实在为仆主,所以父对子恭敬十分!”

梁薇蹙眉想了半晌,眼帘一抬,冷眼望着她道:“晨曦说了,他是你的仇人……是不是当年你们家的人,逼得他李家家破人亡……”说了这里,已见她脸色不好,加快了语速,“危难之际,李为念的亲生父亲只得将他托付给心腹下人,他怕你们家追杀,逃进密林里发现了真正的李添爵,看到县丞的书信,于是假冒他……”

周雪桐气急反笑:“当时的李为念四岁不到,现在三十三岁了,所以此事发生在差不多三十年前。可是三十年前,我家里远不如今天这般……”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时你家正在兴盛的路上,正是排除异己、血债累累的时候!”梁薇通过这些天对周雪桐的了解,发现她虽有种种不是,却不至于阴险狠毒谋害于她,所以这般大胆推测。

周雪桐果然勃然大怒,喝道:“周、陈、郭三家能有今天,根本不需要阴谋诡计,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况且,我爷爷何其仁善,一向与世无争,又怎么可能沾染这种事!”

梁薇道:“你们这一族中有你还你那个阎王表哥,打死我都不信个个仁善、与世无争,你爷爷、外公没有做坏事,就敢保证别人没有?”

周雪桐眉毛一扬,目光如剑。梁薇虽然理直气壮,在这目光之下也不免胆怯,掩饰着扶一扶头上的簪子。周雪桐看到那枝素银青王珠簪,眼珠一转,瞬间换了副面孔,嫣然笑着道:“我忽然想到了《战国策》里的一个故事,你猜是哪个?”

梁薇略微一想,曼声道:“是不是《荆宣王问群臣章》?”

周雪桐明知其意,还是问:“何出此言呢?”

梁薇讥讽道:“这一节讲了‘狐假虎威’的故事,如此看来,你也算有自知之明。”

周雪桐冷笑两声道:“看在你也算才思敏捷的份上,我就不多加计较。我想要说的却是《邹忌讽齐王纳谏》,

邹忌相貌明明不如城北徐公,问自己的妻子哪个更美,妻子却答,‘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语气肯定无比,你说是这为什么?”

“因为他妻子深爱他!”这不过是中学课本上篇章,梁薇自然是无比熟悉。

周雪桐微笑着点头,缓缓道:“可见,心有偏爱,容易蒙蔽双眼,使人们看不明事非。你言语偏袒于李为念,焉知不是偏爱之故?”

梁薇急道:“胡说八道!”脸不由得红了起来,杏核眼里满是慌乱之色。

周雪桐见她如此,倒心有不忍,轻叹一声道:“你与李为念换簪子时我刚好看到,从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他了……”

梁薇心内冰凉,虽然怕他当时的举动会有阴谋在其中,亦好奇心起,便冷冷地问:“为什么?”

周雪桐道:“你头上原本那枝是你拿梁苰的吧?皇家内造之物,一般都会刻上篆书的‘梁字’乃是皇家的标志。那一枝簪头上必然是有的,他是看到了那个标志才要换的。他想要一件有皇家标识的东西,不是有图谋天下的野心,又是什么?!”

梁薇身形猛然一晃,沉默片刻,安慰自己似地笑一笑说:“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周雪桐恳切地道:“你也是个冰雪聪明之人,还是冷静地再想一想,在与他的接触中,就没有发觉异样之处么?一定有的,是不是?”

梁薇一阵苦笑,“他性格十分古怪,一时温润如玉,一时又冷若冰霜……记得那一次,我们又一次意外相逢,他先是请我上他的马车,跟我聊天,还告诉我他所说的‘荣儿’是他妹妹,叫做李尚荣,一会儿又恼了,把我赶下车……哎,真是丢脸,居然还告诉你了,你这个人最可怕,不禁总能偷听到他人隐私,还能引得别人自己说出来……你知道了,一定要取笑我吧……”她一阵懊恼,一声声地长叹着。松树的气味清绝,飘荡在秋的冷气里,有松针落在她发间颈中,有点点的刺痛之感

周雪桐却并不以此取笑,只是沉思着道:“我又哪里比得上李为念,他温柔一笑,漫不经心地问几话,便能不露声色地得到自己想要讯息……”她仰头望天,李为念那张白皙的脸浮现出来,带着温柔的浅笑的模样,像阳光下的湖水,清澈透明又有丝丝暖意,直要与秋天碧蓝高空融为一体。有秋风灌进她颈中,冰得她身上一颤,脑中亦是灵光一闪,急急地问:“那么那天他请你上车之前,你们说了些什么?”

梁薇皱着眉头,寻思半晌道:“正说丝绸……”

“丝绸?什么丝,什么绸?”周雪桐只当是什么不同凡响之物。

“丝绸的丝,丝绸的绸啊!”

周雪桐高度集中的精神萎靡下来,化为一缕苦笑,嗔视着她道:“莫要玩笑!”

梁薇同样一脸苦笑,赌气道:“被你们这一群人精气傻了……”随后,慢慢地将在信阳被一个人撞到,因那人身上的绸衫十分平整挺括,又点头哈腰地道歉,而心存狐疑的话说了。

周雪桐听她因见李为念的白色衣衫在风雨中飘扬,由丝绸质地想到那人可能是扶桑人,目光里颇有几分欣赏之意,微笑道:“你倒能见微知著,又博学多识。”

梁薇又得意又心虚,并不敢踏踏实实地认下这两个词。她静下心来想一想,又酸又涩地道:“现在想来,李为念的态度的确颇多可疑。他是听到我说,那人是扶桑人,可能与五煞的阴谋有关才让我上车的。上车之后他又问我是什么阴谋,我原本也以为,五煞背后有扶桑人支持才能如此大胆,便将那些怀疑说了。说完之后,又聊些别的,他忽然就生了气,将我赶下车。”

周雪桐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笑吟吟地道:“在那之前,你不是还见到了那个好似童千姿的黑衣人——大概就是晨曦的,如此说来,此人该是一名女子。她当时试图通过菊犹存拉拢五煞,被菊犹存拒绝了。想来,她回禀给了李为念,李为念想五煞一口拒绝,必然是背后有更为深厚的支持,见你有线索,便从你那里打听。哼哼,我就觉得李为念不简单!福建离琉球国甚近,天下和睦已久,现在我外公年老,当今皇上为政又过于仁和,我就不信那些小国没有什么想法!没有抓住扶桑,抓住了琉球也好!李为念能令李添爵如此为他卖命,身份必然不凡……”看她那喜欢的样子,好像遨游深海,终于采到了美丽的珍珠。

鸟雀啄尽小米,或立枝头,或徘徊在地面,既不啾啾乱叫,也不散去,像在等待命令一般。周雪桐轻快地吹了一个调子,这些鸟儿像是得到了解散的命令,纷纷振翅飞去。数量甚多,声势浩大,激得尘土飞扬,松针纷落,掉落的羽毛也飘飘扬扬,好似落雪……

梁薇一时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等了半晌,待尘埃落定,讥讽道:“你怀疑他是琉球国的奸细?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高兴的,是不是最后查明不是,也要污蔑到他头上,好维护大梁安稳?颠倒是非,你跟梁芸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至今想到那位卖糖葫芦的老人,她也还心中一痛。

周雪桐竖眉道:“不要把我跟她归于一类!”

梁薇振振有词:“她是你唯一的朋友,你不跟她一类,那跟谁一类?”

周雪桐一时语塞,拍拍身上的尘土,沉沉地道:“随你怎么想,我不过是喜欢探寻到真相罢了。”

梁薇想到童千姿的名言,便道:“假如你探寻到的真相,不是如你猜想的那般呢?”心底里,她实在无法相信李为念除了令人唏嘘的成长经历,喜怒无常的性格,背后还有那么多的阴谋,一个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了那么多!

“只要是真相就好,我就是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耍阴谋诡计,把天下人当笨蛋一样戏弄!”

“那……知道了真相,然后呢?”

“然后,我就知道了啊!”

“你难道不是想得到一个类似于‘神探’、‘天下第一聪明人’之类的名头,或者威震天下、钱财权力什么的么?”

周雪桐好笑地道:“那有什么意思!如果是你,你有许多疑惑,难道就不想把真相探寻得明明白白?就比如李为念,他时而对你亲昵,时而冷漠,你所感受到的并不他真实的意图,你就不想知道这态度转变的背后有什么?他极有可能是琉球国的贵族,因为某些原因逃到大梁,然后伺机成就大业呢!”她将尚未明了的事情,勾画出一个庞大的蓝图,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斗志无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