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当与杖
李枕石看她警惕的样子，不快地道：“我们在先月客馆便答应了周女侠，跟你的仇怨是不会再计较了！”周雪桐充耳未闻似的，仍是满目警惕。
洪大旗念着她是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立在树巅，身形不住晃动，对面之人又全都不喜欢她，显得可怜无助。于是温声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杂耍行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什么人物，答应过的事也是不会忘怀的。之前的事既然说过算了，也就不会再计较。”
齐有光也觉得她的神态，很符和诗中写的，“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的情状，觉得她也不过是一个平素脾气放任惯了的孩子，长者稍加责备她就引以为耻，听见大人要打她，便对壁抹泪，可怜可爱，可笑可叹，于是也道：“既然我们与那人的对话姑娘都听到了，也可知我们杂耍行是散漫惯了。凭他是谁，今日我们不愿与之为伍，他日也一样不愿……”
周雪桐将头一仰，望着秋日的碧空。天空是那样高远，微云被风轻扫，意态清雅，而她却是冷冷一笑，一字一顿地道：“你们不愿，只能说你们不糊涂，否则就是自取灭亡！”众人对她一连串的温言安慰，竟换来她如此冷言！
“你……”李枕石怒得指着她，齐有光不愿生事，连忙拦了下来。
梁薇与她有过一夜深聊，只觉关系近了一些，有必要维护更有责任教导，于是道：“周雪桐……人家一片好意，你还这样不识好歹，就喜欢得罪人！你细想一想看，在先月客馆，你杀了明花堂的人，害得童千姿落水，伤了洪碎玉，言语之上又得罪了李为念，还有我……”想到六个响头之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话也说不下去了，只将双眼在周雪桐身上深深一剜。
洪大旗对她出言不逊深为不满，但也不愿放下身份，与她一个姑娘家计较。于是冷哼一声，责骂道：“姑娘这样的心性，若不是有令祖父与外祖的威名与恩德在，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本来是觉得那个叫晨曦的痴心妄想，居然想要打破陈、傅、郭、周四家称霸天下的局面，现在看来竟也是可能的……”齐有光说着向周雪桐一瞥。
周雪桐如何不明白他这一瞥的意味，眼帘缓缓抬起，就好似那纤长上翘的睫毛太重，无法轻松睁眼。冷光自眼角飞出，向他脸上一刮而过，冷然而笑道：“本觉你不为世俗礼教所拘，心中倒有几分欣赏，原来一样引人厌恶！你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说我祖父、外祖好容易建下的基业，我这个后辈不中用，行为乖张，只会到处树敌，自毁基业？你大好男儿，已近而立之年，昂藏七尺，又好一副冷峻样貌，居然连直言说我一句的胆量也没有么？”
齐有光既不稀罕她心中原有的欣赏，对她这会儿的明嘲暗讽更是不在乎，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道：“人贵乎有自知之明，姑娘心中明白就好。”
周雪桐脚下是起伏不定的银杏枝叶，就好似踩着金云一般。她心内一凛，想到自己如厮家世，生来就是脚踩青云的。她身份既贵，心性更高，世间鲜有人能入她眼的。她虽然不讨人喜欢，然而她祖父与外祖疼她，也就少不
了奉承者。她又容颜艳丽，更不缺爱慕者，这时才感觉到被人厌恶，无一人喜欢的挫败感。
她的架子在天上，想低也低不来，口中念着“人贵乎有自知之明”将窗口之人一一打量，冷笑着道：“很好，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们个个都恼恨我。这一时半分未将我碎尸万段，或者是因为受过我爷爷恩惠，或者是因为我从爷爷那里承袭来的聪明……哼，既然如此，众位也是不愿再见我的，我就不在这里引得各位讨厌了，告辞！”她赌气将袖子一甩，飘然而去。
梁薇与童千姿茫然相顾，醒悟过来，齐声喊：“不要走……”一起跃窗追去。
梁薇于混沌之时所习轻功，居然也不比周雪桐差。她眼望着银杏树那一树金黄的叶子跃出，心里怕得“砰砰”乱跳，本还在心中紧张地盘算着在哪一枝上落足，却只是衣裾在树巅拂过，身体轻盈好似云朵，直拂了过去。
她于空中看到周雪桐落在地面，足下一跃又飞身而起。她心内一急，伸长了手臂，竟也不需借力，身子凌空又掠出一段距离，在空中抓住了周雪桐的衣袖。周雪桐身形停滞，于空中转身，只得拉了她的手与她一起落下。
梁薇惊魂未定，只是拉着她也顾不得其它。周雪桐见她如此神技，颇为惊奇地将她打量一番，嘀咕道：“好精奇的内力……”
梁薇定一定神，便急急地道：“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你忘了咱们还要一起去仙岛找五煞么？”
童千姿也追了上来，急得道：“不帮我找到姓梅的，哪能说走就走！”
“晨曦与菊犹存、梅祖芳都有接触，多好一条线索，方才我与之对战，你们全不帮我……”周雪桐抬手以手背抚一下脸上那道血痕，愤然而委屈，“紧接着你们众口一致，恨不得言语如刀，斩杀了我，这会儿知道还要用我，过来留我？哼，晚了！”她绝然地挣脱了梁薇手，背身欲走。
梁薇与童千姿对了一眼，一起拉住她。方才她们并不觉自身有错，此时听来又都深觉周雪桐委屈，无奈之极只好做了一个鬼脸。梁薇陪笑道：“这……这……对不起了，你大人大量！”
“抱歉，本姑娘今年二十岁，虽然年长于两位，却也是小女子。没有大量！”
童千姿高声道：“那我也是小女子，你把踹水里我都原谅了，你凭什么不可以有大量！”
“你落水只是被我这一只脚踹，而我却受着你们这一群人的气！”
“哎呀……都说了对不起……”
“虚情假意！”
梁薇也忍不住了，高声道：“那你还想怎样！”
“下……”
梁薇眼一瞪，坚决地道：“死都不跪！”她只说一个字，梁薇便知她底下的话。
周雪桐保持着说“下”字时的龇牙表情，见梁薇如此倒忍不住在心里笑，面上仍是毫不讲理样子，一边向后退步一边道：“不跪也行，但我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梁薇警觉地道：“我们很有诚意，你看不到？你想怎么样？”
周雪桐道：“简单，我被你们气坏了，想要去别处散散心，
有个三天这气才能消。三天之后我回来，看到你们个个都盼我盼得瘦了，我便知你们有诚意……”
童千姿好笑地道：“自从认得你我一天比一天瘦，那也是被你气得！你说的什么表诚意法子，矫情中的矫情！”
“随便你怎么说，我就只管我高兴不高兴……”她说着转身跃起，梁薇与童千姿再要追去，却见一把银针撒下。梁薇鲜有应战经验，遮面一躲，童千姿连忙挡于她身前，挥动软鞭子挡落银针。
梁薇估摸着安全了，展开双手一看，周雪桐已不见踪影。童千姿无奈地收起鞭子，皱眉道：“咱们要在这里等她三天吗？”
梁薇回头望一望，见程家兄妹也没有追出来，估摸着是程方回倨傲，不愿求着周雪桐。她对周雪桐此举也是无语，苦笑着道：“咱们回去跟程安莹他们说一说，看看他们的意思……不过我想，等她三天也没什么，反正离十月十日还早着呢！”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绕行至太白楼大门口，正见李为念一手扶了那个面容冷峻的黑衣车夫，一脚踏上了马车，正要登上去。梁薇急走两步，叫住他道：“你这就走了么？”
李为念收回那只脚，眼睛向远处一眺望道：“来到此处，听说此楼有名，本欲吃个饭再走，却不想遇见那位！她人呢？”
梁薇苦笑道：“发脾气走了。”
李为念轻轻摇头，又道：“方才说到寻找五煞，你们到底打算怎么找呢？”
梁薇道：“据说五煞之首松柏年一心想要长生不老，东海与黄海交汇处有一个仙岛，上面有一位仙翁会炼长生药。十月十日便有长生药炼好，五煞会去岛上取。”
李为念皱眉道：“长生药、仙岛、仙翁……件件都虚无缥缈，去海上一趟也是辛苦危险，若无确凿证据，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啊！”
他言语之间有关怀之意，令梁薇心头一愣，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有确凿证据的……”多余的也不肯说。
李为念略一沉吟，点一点头道：“那么祝你马到成功！”
“多谢……”梁薇说着见李为念又将脚踏上车板，便又问，“你这又要去哪里呢？”
李为念仰头望一下秋日高空，叹道：“这天下可真大啊！错失了三十余年，自然要好好到处走一走，若说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随心而已。”
梁薇只低低地道：“真好……”
李为念于是登上车去，梁薇还愣愣地立着不动。他忽然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向梁薇笑道：“你觉不觉得……”
“啊？”梁薇本在出神，猛然听到有人说话，抬起头来反问，反而打断了他正说的话。
李为念于是笑一笑，继续道：“我说，你觉不觉得，我们总时不时遇见？”
梁薇心内却感凄然，惨然一笑道：“可不是么……”又默默地道，而且每一次的相遇都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初见时的木槿花与金色阳光；再见时你将童千姿错认成荣儿展露的笑容；第三次的冷雨与浓浓秋意；第四次的红叶还有你绾起的青丝……
这一次你又要将什么刻进我心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