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沫儿之死

可这一切,都随着越殒天的出现,化为泡影,于是她苦着脸,望向了那部黑色的马车,甚至忽略了,并非越殒天平日所乘的那部。

“上来。”低低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沉闷,低调,带着不明了的哀伤。

苏暖雪撇嘴,说了句:“殿下少等,雪儿要换衣服。”

“上来。”马车内,越殒天的语气又重了几分,隐约的不耐。功暖雪翻了翻白眼,没骨气地由越殒天将自己一把拉了上去。

马车快速地离开八皇子府,径直朝京郊驰去。他们才一出府,两个人影,望着那部马车,相对点头,然后朝两个方向而去。

越殒天神色黯淡,闭眸不语,令他身侧的苏暖雪坐卧不安。

她不由地瞪了一眼越殒天,嗔怪,要她来的是他,现在不理不睬的也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马车一路向西,日落时分,在槿兰山下停住。

仲平掀开车帘,躬身说了句:“殿下,苏侧妃。到了。”

一听到仲平的话,苏暖雪立时面有喜色,她拦起裙裾,越过越殒天,“蹭”的一声跳了下去:“唉,终于都到了!”

要知道,这古人的马车,可真不是人坐的,虽说车内铺着厚厚的地毡,可坐可卧,仲平的驾车技术更是一流,苏暖雪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但旅途寂寞,还要对着越殒天的冷脸。所以,仲平的那句“到了”,令她如大获赧令。

相对于苏暖雪的雀跃,越殒天是冷定的,淡漠的,甚至是疲惫的。他睁眼,淡淡地望了一眼大口透气的女子,唇角不自然地弯了弯,率先向前走去。

果然,让她随而来,是正确的,看到她开心的样子,越殒天甚至觉得,自己经年的伤,都在一分一分地愈合,这女子就是有这种本事,不论嬉笑怒骂,都真实且自然,令身侧的人,感同身受。

那么,让她这样陪着他,在天堂,在地狱……在那个人的面前。

“苏侧妃请。”仲平紧随其后,又是对着苏暖雪躬身。

然而,苏暖雪已移不开眼神了。

夕阳西下,薄暮淡淡。那一片血色,笼罩着这一片天地,仿佛天地间最极致的诠释。

日暮苍山远,绿意逐日生。

满山翠竹,苍翠遒劲,线条流利,直入云天。那一丛丛一团团的绿意,带着从春到秋的沧桑和沉重。令看惯了一地的蓝雪,耳目一新。

她在夕阳下抬首,只见黄的土地,青绿的翠竹,伶仃的树干。有寒鸦低低地鸣叫,仿佛在控诉什么。蓝雪抬一抬衣袂,举手投足间,都是绮丽的璀璨。她不由目眩神移,这,是什么地方?

穿过枯草覆盖的山路,一直蜿蜒而上,山之巅,斜阳西去,那一座孤坟,茕茕孑立。

越殒天快步上前,手抚墓碑,低低地唤了声:“若兰。”便几近哽咽。

苏暖雪忽然间有些明了,他府中的若兰居,若兰轩,可以为了这女子而建?

越殒天一寸一寸的抚过墓碑,神色哀伤且怀念。他低低地追溯着往事,喃喃自语。

夕阳下,那个生杀予夺的男子,仿佛迷了路的孩子,固执地将自己封存地某一段记忆里,再不肯抬头望天。

风从远方掠过,带来冷冷的肃杀。苏暖雪忽然觉得,自己正滑向一个深渊。

黑衣的秋水长天破风而来,冷冷地望着越殒天,眸底,是难以释怀的恨。

“你来了?”越殒天并不转身,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秋水长风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认出对方就是曾经绑架她的人,苏暖雪不由警惕起来,虽说她曾经救他一命,但要一个满心仇恨的人放下一切,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样想着,她退到仲平面前,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带越殒天走。

然而,全神戒备的仲平置若罔闻,他手按长剑,

神色幽深,仿佛在证明什么。

“还是为了我的命吗?”越殒天的话里,隐隐带了些茫然,他苦笑着,在墓碑前站直身体:“那么,你在此,和若兰讲吧,我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不要和我提若兰。”秋水长天忽然狂吼起来,他上前两步,指着越殒天,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再亵渎若兰的名字,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那样斩钉截铁的话,从黑衣的秋水长天口中吐出,仿佛冰雪浸过的泉水,彻骨、万物成冰。

“亵渎吗?可是我爱她,虽说她终为我而死,可是我还是爱她,而且是永远,生生世世。”越殒天的话是心痛的,语气也是心痛的,他望着墓碑之下安息着的女子,心中有一种恨,由内及久。

“不要再和提那个字。”秋水长天的神情是疯狂的,脸色也是阴狠的。他望着墓碑之前的男子,慢慢地将双手合拢,开始念起秋水引最古老的咒语。

忽然,天空被什么遮盖起来,乌云一波一波地向他们涌过来,雷电在交错,冷风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呼啸、在撕扯。

天空中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在交错着,无最后形成一种巨大的漩涡向梵清扑来。

风是绳索,云是束缚,那个神色茫然不知所措且悲伤的男子,不过片刻时间,就被掩盖在这一片风雨如磐里,他不动,也不挣扎,只是任由他们渐渐地将自己吞噬。

远处的远处,传来神魔的狂笑,亡灵的叹息,苍老的笑声,还有女子的挣扎,男子的嘶吼。

有无数的恨意和疯狂,席卷而来,仿佛要将男子五马分尸。

那个是秋水引传承自远古的裂天咒?

苏暖雪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被黑压压的一片包裹着的人,手指紧紧地捏着衣角,一时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那个人,怎么不逃呢?

逃离那片乌云,不就解脱了吗?

风雨交加,雷电涌动,无数的长风,如绵如丝向着梵清扑去,他甚至知道,这个不轻易施出的阵法,已将他紧紧地困住,再也不能解脱,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人将会变成一堆碎末。然后随风而去。

若兰,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曾经是那么,那么地恨我,而今,我落得如此下场,你可会开心?

若你真能开心,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

忽然,苏暖雪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她一边扑,一边叫道:“快逃啊,你怎么不逃呢?要知道,命只有一条,若不逃就再也没有了……还有谁来看她呢,没有你来看她,她一定很寂寞的啊……”

无形的雷电,将两人隔开。

近在咫尺的两人,仿佛隔了天涯海角那样的远,看不到彼此,也不能走到彼此的身边去。

苏暖雪一次次地被那种电扑倒,又一次次地冲上去,她不顾自己身上的痛楚,开始疯狂地叫着越殒天。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啊,若脑袋没了,还拿什么享受生活,还拿什么赚钱哪?要知道,他欠她的赡养费还没给呢,那可是好大的一笔数啊!

看看我们的小童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赚钱和享受生活……

看到有人惊扰了阵法,秋水长天先是一怔,跟着更加用力地催动阵式。一时间,那团黑雾下慢慢地将苏暖雪也包围其中。

而眼睛变成金色的秋水长天在狞笑:一起死吧,多了一个人,好上路啊!

正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电般地向这边逸来,因为速度太快,一时间被人看作是一团从天际落下来的白云。

他一边掠来,一边连续劈出三掌,想要阻挡秋水长天。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个裂天阵一旦放出,就再也不能挽回,那团白影有些绝望地望着阵里面的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日后,苏暖雪和越殒天从木兰山上返回。

劫归来的苏暖雪,甚至连沫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摆在她面前的,是棺木中,早已死去的沫儿。

带着某种末日的恐慌和错觉。伤病重重的她,瞬间倒了下去,是她害了沫儿,若非遣她去望春楼,她就不会有事。

于是,她声严色厉,要疏影帮他查出真凶。

当晚,红衣男子不约而至。他望着神色憔悴的苏暖雪,只冷冷一哂,说了句:“空有一身武功却不会用,就好象守着一堆宝藏,却问人家要一文钱——‘求’之一字于我们来说,是耻辱。”

苏暖雪蓦地脸色,如土。抿紧了唇,握紧红衣人甩过来的锦帛,神色一再变幻。

脱胎换骨从今始,一夜风雨满京师。

沫儿的尸体,在苏暖雪回归的第三天下葬,从洗浴、更衣、到入敛,事无巨细,她亲力亲为。即便玲珑踌躇着上前,她也以严厉的眼神制止。

枯树寒鸦,海棠花谢,那一地落红,在风中哭泣。苏暖雪长跪当哭,整整三日不起。

然后,所有的人都发现,她变了。

冷若冰霜、距人千里之外,更加惜字成金。仿佛生命的迹象,正从她身上,一分一分地消失。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的武功,正以骇人的速度,日进千里。有时,就连授她武功的红衣人都有瞬间的恍惚,眼前冷酷决断的女子,是他的徒儿,又回来了。

七天之后,大劫重生的越殒天,闭关出来,只看到静心苑中,那抹沉默如冰的身影。

她不再笑,甚至不再和他说话,确切地说,她不和任何人说话,就连去望春楼,都是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终于,当一天早上,被王妃拦在门口,以大不敬之名要治罪于她。她终于笑了一下,如冰雪初绽时,盛开的寒梅,令向来以心机见长的宁兰心生生打了个冷战。

笑毕,她说:“尊敬的王妃娘娘,你的威风到别处去耍,我不吃你那一套。”

心高气傲的王妃怒不可遏,挥过去的耳光,被她云淡风轻地接住,顺手一推。然后,自行来到佛堂之中,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三天三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

越梵宇闻迅而来,她伏在他的臂弯大哭,惊天地,泣鬼神。哭累睡着之后,她由他的弟弟,抱着她回到静心苑,从此之后,再没有人看到她出来。

于是,越殒天终于知道,自己终究会失去,这个连眼泪都不愿在自己面前落下的女子。

看到她在别人的臂弯里痛哭,越殒天忽然觉得心痛,他忽然怀念那个推他落河时,女子眉间那抹眩目的笑。怀念她在自己怀抱里的静好和安心。

于是他命人追查,到底是谁要置那个与世无争的小丫头于死地。

当他查清一切缘起,那个人已经被绑缚着跪倒在沫儿的墓碑之前,她的盈侧妃暗中和他的九弟见面,被沫儿发现,在偷听完他们的谈话后。被九世子梵墨的手下侦知,杀人灭口。

“盈姐姐,你说说,我要怎么样处置你,才能帮沫儿报仇呢?”苏暖雪微微笑着,轻轻的摩挲着手中尖利的匕首。灼灼银芒映着她清冷的面容,一袭白衣的女子脸上的冷和阴沉令人心惊。她倚在墓碑之侧,墓碑是冰冷的。天上地下,沫儿如今唯一残留给他的、也只有这样冰冷的慰藉罢了。

“不是我,不关我的事!”盈侧妃胆战心惊地望着苏暖雪手中的匕首,嘴里忙不迭分辩道。

“哦?那我想问问你,若你亲眼看到九世子杀了你心爱的盈姐姐的话?你……可会救她?”苏暖雪的眼神很冷,充满说不出的戾气。她虽然在笑,可是,那笑,却带着令人说不出的恐怖之感。她只是笑,只是笑,盈侧妃却觉得身是冷得,犹如寒冬……

苏暖雪又再笑,不知道笑了多久,才充满嘲讽地说道:“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在这个世具,我们爱得最多的,都只是我们自己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