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8章 残酷

车子到人民医院的地下室的时候林桓跟周五说话就没有得到回答。

“奶奶在住院部的几层几号?”林桓刹住车,熄火,朝副驾驶看了一眼后,周旭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她把他推醒,笑话他,“你不是没喝酒吗,怎么就睡着了?幸亏不是你开车,赶紧起来!”周旭则是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要水喝。林桓绕到后备箱里,掏出被阳光晒得发温的矿泉水,“喏,现在没有冰水。”

周旭接过来,随手拧开,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又在车上翻腾了一会东西才肯挪下车,他这次变成了老人家,腿一软,差点摔个狗啃地。林桓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问他:“你行不行,我看今晚我先替你守夜好了,你回去好好歇一觉,明天再过来。”

两个人先到医院附近买了一些水果和日用品就直奔住院部而去。老人的小腿被诊断成轻微骨折,病情不严重,但毕竟上了年纪,需要住院观察一周。他们进到医院的时候奶奶正睡着,过来打招呼的小护士正好是周旭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叫她表姐。

表姐给周旭搬了一把折叠椅,又给奶奶检查了一下输液情况后就匆匆忙忙去开会了。周旭靠在折叠椅上没五分钟便睡着了。林桓看着他摇头,“还声称要陪夜,算了,今晚还是我辛苦一下好了。”林桓早在几年前来过这个医院,也是和周旭,当时是来看张任驰。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竟然把她曾经喜欢过的两个男生都想到一起去了。

邓杉不堪沉重的房租在春节过后一个月又换了新的出租屋,听说是张任驰过来帮她搬家。张任驰在家人帮助下买了一辆小吉普,两个人现在租住在城北的两室一厅内,时不时开车出去兜风。张任驰的新感情顺利,平常沉默的邓杉也会在朋友圈发出两人的合照。他开窍了!人总是这样,浅尝辄止固然不好,但过分执着不一定会有收获,所以换一个没什么大不了。

张任驰有一天晚上跟林桓说了一些心里话——“木木,说实话,我当初想和邓杉交往是因为她当初的胆小自卑和多年前的你很像。我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说出那种伤人的话,也许是十几岁的眼界,虚荣造成的。但现在不一样了,虽说视野也会有狭隘,但活在B市谈不上任何虚荣了。邓杉更是这样,尤其她那颗心,说大了是想靠卖药助人,说小了是靠卖药糊口,她给了我无尽的温暖。”

林桓也向他表达诚挚的幸福,“祝福你们,我的朋友。”

前两天张任驰和邓杉也领证了,两个红本本在朋友圈晒了晒,林桓也感慨一番:“莫愁前路单身狗,天下谁人不识君。”

周旭睡觉真的非常认真,一本正经,叫都叫不醒。林桓替他接通周妈打来的电话,她询问了一下奶奶的情况后表示放心。

周旭是在林桓的摇晃中醒来的。奶奶正吃着她想吃却没吃的油,她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还嘱咐周旭给爷爷墓前送一束玫瑰花。周旭看到病床上的她非常自责,“不是说过不要着急嘛,这下摔了一跤一周都得呆在这。”

“生老病死嘛,我都八十岁了,你叨叨我我生气,我找你爷爷去,不搭理你们一家三口了。”奶奶慢慢地嚼着油桃肉,这个时候还在打趣,“你起来给我切块哈密瓜,让人家姑娘坐我跟前。”

奶奶非常健谈,说到林桓口干舌燥。周旭端着一盘哈密瓜说:“先吃块瓜。”

晚间是林桓和周旭一同陪夜。第二天打车回学校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落枕了。林子荣和张瑾准备周末出去玩两天,重新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得美好,于是两岁半的儿子林点点便落到了林桓手里。林子荣的儿子小名叫点点,大名叫林与张,是林子荣和张瑾强强联合下的结晶。

“姑姑,我要吃雪糕,玉米味的。”林与张嘟着小嘴用糯糯

的稚音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姑姑最好了。”

“好,但是你必须吃完煮鸡蛋的蛋清我才去给你买。”林桓磕碎一只煮熟的晾到人体体温的温度时开始去皮。

“我要给外婆打电话,不要让爸爸妈妈回家了,他们不要我了。”林与张咬了一口蛋清后指着电话说:“这样他们就不用让我上幼儿园了。”

“你想不想上幼儿园?”林桓捏捏他的小脸问他,“幼儿园会学很多东西。”

“我不想上幼儿园。”小娃娃津津有味地嚼着蛋清,又指着窗外摇手说:“其他小朋友都说幼儿园不好,还是姑姑好。”

“哎呦,我们点点最乖了。”林桓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说。

“那我们去买雪糕吧。”林与张把手里的蛋黄朝盘子里一扔,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林桓拦住,“打住打住,等姑姑换身衣服。”

“那我也换一身吧。”林与张指着衣服上的碎蛋黄说,“脏脏。”

“哎呦林点点,你抖一抖不就掉了吗?”林桓把掉在他身上的蛋黄拿走后又开始擦地板,等她换完衣服后林与张正在看《大圣归来》。

“终于可以走啦。”林与张从沙发上跳下来,扑向林桓的大腿,林桓则是给他拿了一件外套穿上,以免他出门着凉。

他出门还拿着一只尖叫鸡,每每叫一声,他就哈哈大笑一阵,吵得林桓耳朵疼,吓得同乘电梯的其他小朋友直哭。

“胆小鬼。”林与张搂着林桓的脖子说,之后又让尖叫鸡叫了一声。他转了个身,一直把头搭在林桓肩膀上,呼呼傻笑。

“林点点,你傻笑什么?”林桓从楼上把他报楼下小超市的时候已经累惨了,把他放下来时他仍旧仰着头傻笑,而林桓只能一手拉住他一手开始慢慢揉拉住他的胳膊。

林桓蹲下shen来,掏出一张纸巾给他擦口水,“点点,你都流口水了,马上就能吃到雪糕了,你也太丢脸了。”

“姑姑,你看。”林桓随着林与张的小手的方向去看,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逆着光看着她。

曾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逆着光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个时候是怎样的心态,在想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她现在唯一的感受是她非常感伤,这段感伤竟然从她很少联系的初中同学丁杰说起。

正是赵桔婚礼后的第三天,丁杰在微信上“哈喽哈喽”了半天。她也跟这位老同学开启了叙旧模式。很久以来的不共同语言,让他们仍旧能说起初中的趣事和要好朋友的现在张任驰也订婚了,丁杰最近正在忙着谈恋爱,杨菁菁去支教了,林桓在读研,周旭呢,继续当他的富家公子……

“周旭最近不太好吧?”

丁杰忽然发出这种信息,让林桓有点措手不及。周旭和她同在B市,丁杰却在H省考上了科员,他好不好,丁杰怎么先比她知道?

“他真的不太好,林桓,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我去一趟B市,我们见一面吧!”丁杰发了一段语音,又向她要电话号码。

林桓的确擅长于换手机号,从B市念大学的四年里她换过三次,如今工作到读研她又换过两次,这让那些在校园里给几大通讯商打工的同学总去找她。

她换了电话号码之后会用QQ备份把别人的电话号码重新存起来,再用群发给通讯录里的所有人,就不能确保别人存起自己的新手机号。

她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丁杰的号码,丁杰言简意赅,“周旭生病了。”

她得知他的具体生了什么病是丁杰周末带女朋友许晴选影楼的时候约她见面亲口说的。那时许晴独自跟着影楼工作人员去看婚纱照拍摄地点以及价钱,而丁杰便和一直紧紧抓着手包的林桓坐在影楼一层大厅的休息区里说话。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打在欧式的紫色丝绒沙发上,弧线型的靠背起伏着,一直延伸到扶手,用象牙白的木质材料收边。

这时候他和女朋友过来选婚纱应该是非常兴奋才对,可许晴没有半句怨言,丁杰还自嘲道,“我跟上去也做不了主,她嫌我眼光差,所以生活上的事她说了算。”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的语气分外沉重——“其实我去年和许晴过来玩的时候用了周旭的车,我无意间从他车里发现的体检报告和复查结果。”

“他到底怎么了?”林桓一直并着双腿,浑身上下都压抑着一股沉闷,丝毫不能松弛。

“白血病。”

难怪她最近看他不像以前那么黑壮,反倒是脸色煞白,还总是昏昏欲睡。

“别人知道吗?”林桓瑟瑟地问了一句。

丁杰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惋惜,“他连父母都没告诉,一直独自去医院做检查,每次去医院的日子我都会问他结果,他一直瞒到上个月——他妈妈去他家的时候,他昏倒在地上。”

“他家里的保姆呢?不是一直有保姆在?”林桓有点发狂,她从来没想过,每天都会逗她让她当自己小弟并说会一直罩着她的周旭会遇到这种困难。

“保姆出门买菜了。”丁杰将自己包里的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保姆只知道他生病了,于是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出去买菜,正赶上周旭口渴,起身后就浑身发软倒在……”

“还有救吗?”林桓不想听那些发病过程,她只想听治疗有没有结果。

“要是能救我还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丁杰把那个塑料瓶捏扁,塑料发出的尖锐声让林桓想吐。

她的眼泪顺时喷涌而出,如滂沱大雨哗哗而泄。许晴跟着工作人员从楼上下来,她看到哭成泪人的林桓时先暂停了与工作人员的商榷,大步走过来搂住她,声音颤抖着说:“去看看他吧,我和他见过面,他每次都在说不要告诉你,可是我们想了想,再这样下去,他会后悔的。也许,你日后想起来也会后悔。”

“杨菁菁知道吗?张任驰知道吗?”

“他们每周都会去看他一次,尤其张任驰女朋友还懂一些护理,有时会指导张任驰照顾周旭。”

所以,这么几个朋友中就她最后一个知道。

当她发誓继续用逗贫的面容去看周旭的时候,她还是哭到站不起身来。曾经的曾经是那么美好,如今的如今是如此残酷。

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在背后阴了她一把。

丁杰是秘密的盒子,所有人都会把秘密无条件无利息的存到他那里。直到今天,他的内存量已满,他选择把一个秘密清除他的体内——“周旭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丢掉的那个笔记本被他捡到了,他像老师批改作文一样给你的每篇日记都做了批注。”

“开始因为张任驰的先入为主,后来因为你在班上拼命学习,现在因为他的健康问题,他一直拖着拖着……”

“丁杰,你不要说了!”许晴蹲在病房外头看着坐在地上闷着头一张卫生纸一张卫生纸擦眼泪的林桓。

他们是最好最好的异性朋友。他说过,她认可。

“对啊。”他说过一直罩着她,就连她找不到工作之前他主动拉她上自己的贼船。他拥有特异功能,她需要任何帮助,他立马出现在她身边。

“我相信这世界上有纯洁的男女友谊,我有蓝颜知己,一个傻大个。”

林桓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心里暖暖的。

“医生说他目前的状况最多活一年,如果有奇迹,那也得看运气。”

运气,就是等着嗜睡的老天爷睁开眼在亿万人之中抛亿万坨狗shi,躲过的叫走狗shi运,躲不过的就是狗shi。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