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8章 启发

林桓往常订的周末闹铃是早晨八点半。今天闹铃照常响起,她窝在床上闭着眼用手**,随手一滑,关闭闹钟。她翻了个身,眼睛正好对上窗帘缝隙里的透出的一道光。她眯着眼往上揪了揪被子,再一次翻身躲开那道光。此时此刻,她像是被人传染上起床气,被这道光搅得再也睡不着了。一个半小时的补觉,双唇干涩,舌头发苦。

她起身漱口,切了一个黄澄澄的橙子端到卧室里独自享用。拉开窗帘,踏踏实实地迎接新年里的日光——也许是仪式感太强,她竟然觉着今天的太阳格外柔和,像女人的发丝一样。

“亲爱的林桓,新的一年,尤其今年是本命年,你要加油哦。”

她打开日记本写下这句话后,再一次站在窗前看街上的行人过往。楼下的小卖店此时还在开放,售卖品在店门口摆出了老长,行人走街串巷行礼拜年,嘴上呵气团团如朵朵祥云。

林妈在元旦之前就给她寄去了红色的辟邪物件——红头绳,红内衣,红袜子。除夕夜又送了一套同样的三件套,又给了她一条红线穿起来的一颗黑珍珠项链。“谢谢妈妈。”她低着头攥住她的长发,让林妈亲手给她戴上。她还要回忆一下去年的对她重要的事情时有电话打进来。

是张任驰。

她懒得去接。不论他要说什么,总之是他这个人她统统不想接。于是第一通电话不出意外地自动挂断后又连续打了几通。她不想把一件事做死,好歹那是她曾经真切喜欢过的人,互说一句新年祝福也没什么。

“木木,新年快乐。”张任驰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那边传来。

林桓也回了同样的话,“新年快乐。”

张任驰笑着问她:“你和邓杉曾经在一起租过房子吧?”

“对啊,”林桓毫不避讳,“你也认识她?”

“……对。”张任驰发出一声羞涩的笑,将他们认识的过程娓娓道来。

张任驰的伤口处留下了疤痕,刚出院就被恶劣天气折磨到感冒。下班后准备去药店买一些去疤痕的药和感冒药。他进门前赶上一个女人双手捧着几本书出门,书页随风翻卷起来,她就急急忙忙低着头去就书,一步两步,让张任驰躲闪不及,受伤的胳膊随机传来一阵酸痛。

他一通龇牙咧嘴之后把邓杉吓懵了。她问清了状况后让他别动,并且告知他千万不要在骨骼愈合期随便吃钙片。有些护理常识的邓杉小心翼翼地说:“目前先不要用去疤痕的药,等再过一段时间视情况而定。”她声音弱弱地把他情绪稳定好后又独自跑进药店买了一些感冒药给他。当时张任驰想把药钱还给她,却碍于一只手的不方便。

邓杉连连摆手,“这次真是对不住了,我那有去疤痕的芦荟胶,不如你留下地址,我明天寄给你;或者我们留个联系方式你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可以咨询我。”这下轮到张任驰犯懵了。他支支吾吾地问邓杉:“你……你是这药店的工作人员?”邓杉又连连摆手,小声说:“我跟我妈妈学过一点中医和护理的知识,足够应付生活中的小疾病。不如这样吧,我加上你的微信,你有什么不舒服又来不及去医院可以问我一下,我能确定的就告诉你,当然不能确定的也告诉你。”于是张任驰和邓杉的微信聊天置顶人都成了对方,每天早起和睡前都是对方发来的海量关怀信息。

“张任驰,你是想告诉我让我放心了?”林桓倒在床上送了一口气,两条腿耷拉在床边做划船动作,听筒那边传来张任驰恳求的话,“是的,我还想和你做朋友有,可以吗?”

“当然可以,恭喜你找到了你喜欢的人。”林桓的两只拖鞋都已经踢飞了。她此刻无比的轻松,幸好,他们分手后又找到了各自喜欢的人,也幸好,他们曾经互相喜欢将来还是朋友,即便不再掏心掏肺,好在见面之后还能称得上是朋友。

上帝啊,朋友这两个字真是个大

集合,是除去陌生人和仇人之外的所有人。这也许就是距离产生美的最恰当的存在方式吧。有时,我们真的需要离对方远一点,不闯入他的生活,不过问他的情况,只需要将自己的事经营好即可。

总之,这是新年第一件好事。

她很确定。

初一饺子初二的面,初三的盒子对半赚。这是林桓家里流行的一句话。初三这天仍旧起的很早。林子荣洗漱完毕后又坐在餐桌前捣乱,饺子包不好,但用两个皮捏盒子倒是难不倒他。就这样,速度异常快,他们吃完早餐就准备和诸位叔叔伯伯开车去墓地送祖宗。

一路有说有笑,在碰到诸位大伯大ma的时候林桓打完招呼就躲进了车里,这群人,除了问工作挣多少钱就是问有没有对象,间或什么时候结婚。考多少分,学习好不好的问题早已经随着上大学后埋进无形的空气里,他们的思想改变永远也跟不上问问题转变得快。

林桓最终没有逃过二妈上前敲玻璃的打招呼。她急急忙忙缩成一团,捂着围巾摇下车窗哆哆嗦嗦地说:“二妈,外头太冷了,我今天穿的有点少。”二妈立马拉下脸来训话,“你们这帮年轻人就知道要风度不要温度,以后腿疼胳膊疼就该后悔了。”林桓只能回之一个傻笑。她好像也想不出比傻笑更合适也更应景的面部表情了。

初四的一大早林子荣就驱车带上爹妈和妹妹出了门。中午之前赶到了张爸张妈住的独栋别墅前。张爸张妈和张瑾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外迎接,亲家相见又是握手又是哈哈大笑。林妈则拉着张瑾的手一直说“不容易,不容易,我儿媳妇真是辛苦了”。

冬日里的庭院并没有多少生气,但有对联和灯笼的存在,才有了点睛之笔。巨大的落地窗虽没有过多的保温隔热效果,但室内开足了暖风。张瑾和林妈一直不喜欢巴洛克装饰,太过繁华,她们都喜欢清晰亮丽的北欧风,亦或是新中式的体面风格。

张瑾挺着肚子给林爸林妈倒茶,她又拉着林子荣的手到走廊处说悄悄话,林子荣一惊一乍地问:“真的?”他猫着腰用耳朵贴在张瑾隆起地肚子上,感受了半天又懊恼地说:“我怎么没感觉到?”

林桓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她立马捂着眼睛靠着墙根走,她耳边尽是“擦擦”的衣服与壁纸的摩擦声,声声刺耳。这俩人在她面前秀恩爱越来越嘚瑟。

保姆今天早上就来上班了,张妈和她商量好了,让李姐和家人今年留在这里过年,一应物品张妈出,一家三口在这住,也图个热闹。也为了林爸林妈今天来她们能好好说说话,让保姆李姐多辛苦一天。此刻她拎着一兜蔬菜回来了,一小时后就开饭。

两家人除张瑾外以白水代酒外都举杯庆祝新年。之后林妈和张妈说起了给小孩子织毛衣的事,林爸和张爸一杯一杯的红酒下了肚。张瑾吃累了就被林子荣扶着上楼去休息。

林桓没人搭理,就和跑到客厅来的保姆家的初中生女儿毛毛聊起了闲天。小女孩初中三年级,一条马尾辫留在脑后温柔又乖巧。她一口小白牙凑到林桓跟前,“姐姐,你给我讲一道题吧,我实在不明白答案里给出的一个没有演算步骤的单纯数字。”

林桓一下子发毛了。她以美术生的身份考入211大学,自打上了大学后却没有学过高数,一连四年下来她真的忘记以前她也收过“题海战术”的折磨。索性这个小姑娘只是初中三年级,她总不能连初中的数学题都应付不来吧?应该应付得来……吧?

林桓一想毛毛还有半年就要面临中考,这个时候课本已经学完甚至早已经开启了复习模式。万一扔给她一道压轴题,她铁定不会做。

小女孩拿着一本寒假作业数学篇兴冲冲跑过来,又递给她一张演算纸,一般最后一道大题是这种几何动点问题。“我从来没有得过满分,并不是我计算错误,而是我最多会做前两小问,第三

小问我在模拟测试中看都不看。”

林桓在心里油然升起了对毛毛的称赞,“不会就是不会,腾出时间检查前面的题。唉,看都不看干嘛还拿给我看啊,我也不会啊!”她在手机上装了最近总打广告的一款APP——小猿搜题。毛毛看到后问她,“姐姐你都大学毕业了还关注这个啊。”林桓憋着尴尬笑着说:“我其实也不会做这道题,我中考的时候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看都没看。”

这句话像是引起了毛毛的共鸣,她把作业往茶几上一推,往欧式卷草纹的皮沙发上一靠。无聊透顶地样子盯着巨大的拱形房顶。林桓也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听着这个少年的唠叨。

“姐姐,我现在真的好想长大,长大就不用做这么多题了,也不用被家长圈在身边,我长大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毛毛一双大眼睛,配上一副时下流行的复古圆眼镜看着林桓问:“姐姐,你现在是不是还挺自在的,想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喜欢一个人,想请假就请假,想买衣服就买衣服,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林桓的头发胀。毛毛的问题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一个期待年龄增长的少年,对日后的生活有着盛大的憧憬。她当初也是这样一个少年,听着SHE的《不想长大》却还是对学校的条框和题海产生厌烦,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让她觉着别人都是错的。可是长大后面临着更大的困难。朝九晚六的工作替代了学校的题海,无人再去苦口婆心地教导一个不会创造价值的毕业生;租房的高额钞票替代了低廉的学生公寓住宿费,无人要认认真真听一个讨价还价的租房客;一日三餐不再出自学校物美价廉的打饭窗口,卖饭人员换成了脏兮兮的大妈和嗓门嘶吼的擦汗大叔……

这些算不上困难,但的的确确是心里的一团火,行动是一只小飞蛾,光鲜体面地扑上去,切肤之痛只有自己清楚。林桓转头看向她,语气里没有任何失落和打击。她曾经走过的路,绝不会扭头去嘲笑一个正在走这条路的人。她抓住了毛毛烦恼的根源问她:“毛毛,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毛毛愣了一下,转头在兜里摸手机,她歪着头问:“你为什么这么问啊?”

林桓往她跟前靠了靠,又问:“你喜欢的那个人学习很好,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总是得满分,对吧?”

毛毛做如针毡,她急忙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情况。

“现在所有人都去歇午觉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毛毛这才了一口气,“姐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看不出来,她眼神又不是X射线!她感觉出来的。

一个数学成绩并不拔尖的女生明确自己的问题所在却仍旧钻起牛角尖为难自己,这种别扭的事除了喜欢上一个人再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理由了。

她“嘿嘿”傻笑起来。阳光透过落地窗,巨大的窗棱在她脸上映出了阴阳脸。“姐姐,你也有喜欢的人吧,否则你怎么能这么容易看穿我?”

不错,异性相吸,同性相知。

“我想考上重点高中,向他表白。”她没有任何戒备地向林桓敞开心扉,“我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否则我妈知道我早恋会打死我的,考上重点高中是我唯一的盾牌,我需要一把保护伞。”

“可……可你不用让你妈妈知道的啊。喜欢一个人放在心底就好,何必非要说出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卑微的事,你喜欢他,你赚了。”

“我必须让我妈知道他。”毛毛转身跪坐在沙发上,“他非常好,他真的太好了。只要时机成熟,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

十五岁的少女把一个二十四岁的高龄青年说的哑口无言。林桓从来没有这种勇气,喜欢上一个人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知道了在背后指指点点。

究竟是谁在为谁解决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