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072 你的守护

算着卫时励课间的时间,袁沐给卫时励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已无大碍,让他不用再过来。卫时励自然也不会坚持。他那样别扭的性子,总要显得自己比较冷酷比较漠然才对。尽管他心里根本就不是那样。

一直到晚上,两个人天南海北聊了不少话题。褚非烟知道了袁沐的父母目前都在英国,他本来也去英国读了三年高中,大学又回国内来读了。褚非烟很奇怪,没见过在英国读书读得好好的还反向国内跑的。袁沐说,每天说汉语的感觉比说每天说英文的感觉好。褚非烟觉得这理由很奇葩。他却只是笑。

褚非烟也知道了袁沐之所以被叫做三少,是因为他有一个堂哥和一个堂姐,堂哥长他十岁,读书时曾和禹贡同班,目前正在逐步接手企业管理。堂姐长他四岁,学服装设计,目前在法国发展。他是跟着堂哥堂姐排行第三。

还知道了袁沐自小过的并不是丫头仆人竞相簇拥的生活。他出车祸那天,是跟母亲一起出门。母亲疏忽,间接导致他出了车祸。他出院后,父亲一度不能原谅母亲,不肯让母亲再见他。可他日夜哭着要妈妈,父亲才又让母亲回来。母亲便辞了大学教职,在家里专心照顾他成长,从生活起居到初期教育全都亲力亲为。直到他上小学二年级,母亲才重新回学校任职。

褚非烟也说了不少自己的事。自小在K城长大,一家三口,除了父亲的一些朋友,几乎没有别的亲人。母亲家里人丁单薄,到母亲这一代就只得这一个女儿,外祖父母又早亡。父亲倒是有父母以及兄姊,却也几乎从不来往,逢年过节都极少走动,偶尔走动也不带褚非烟一起。起初褚非烟不明白。后来有一次祖母生病,父母匆促间带褚非烟回去,晚上,褚非烟就不经意间听到了伯母和姑姑凑在一起说风凉话。褚非烟才明白,他们都不接受母亲,更不接受自己这个非褚家血统的外孙女。而父亲,只是想保护她们母女少受伤害,所以这么多年来才宁肯与家里疏远。

多年来母亲的性格一直极淡。有时候褚非烟觉得,母亲过得并不是很快乐,她会在独自一人时露出落寞神情,时常也会抱着褚非烟发呆。褚非烟虽年幼,也隐隐觉得母亲之所以会这样,大抵是与自己的生父有关。可褚非烟从来也不敢多问,因为问了母亲也不会说,徒惹她伤心罢了。

有时候父母也会闹矛盾。因为两人都不是那种烈性子的人,所以他们闹起矛盾来,通常都是冷战,能一连冷战好些天。母亲会照旧做一切家务,包括一日三餐按时烧饭,而神情里却总是那副心灰意懒的样子。而父亲看向母亲的眼神,会有淡淡的却又萦绕不去的无奈和忧伤。如是或许三天,或许五天,或许十天八天,到最后,他们又总能互相谅解。

褚非烟一直活得很小心,因为觉得母亲不快乐,所以想自己如果能更乖一些,母亲或许就能多露一些笑容。因为知道自己并非父亲亲生,所以想着自己如果各方面能够做得好一些,父亲对自己的爱就能多一些,对母亲的爱也能多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总藏着这些心事,褚非烟小时候会做一些没来由的梦。明明未曾经历车祸,却会梦见车祸现场,人飞在半空,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很多人拥过去,画面一片混乱。或者梦见独自在风雨飘摇的阁楼上,却没有可以下去的楼梯。于是褚非烟的卧室里,一直都会安装很亮的灯。每晚都亮着灯睡觉,父母又怕灯光影响休息质量,等褚非烟睡着了,再悄悄帮她把灯关掉。有时候半夜吓醒,一身冷汗,大声喊妈妈,母亲听见了,就到褚非烟房间去,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后半夜留在她的房间,抱着她一起睡。等年龄大些了,这些噩梦便很少做,偶尔做一次,半夜吓醒,打开灯自己抱着膝盖坐一会儿,又或者看会儿书,就能缓过来。

父亲是律师,除了在法庭上能够口若悬河,其实生活中话很少,感情上也比较保守。等褚非烟长大一些,父女之间便礼节多于亲近,更甚少有肢体接触。褚非烟时常也会羡慕别的女孩儿,可以抱着父亲撒娇。她从来都不敢。有一次春游时遭遇大雨,困在山上一整夜。第二天凌晨,所有孩子的父母跟着救援队一起寻到山上,夸张的还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家四口全找上去的。见到自家孩子,全都紧紧抱在怀里。那一天

母亲恰好出差未归,父亲一个人去接她,一群孩子中找到一身狼狈的她,只是脱下外套穿在她身上,牵起她的手说:“孩子,没事了,我们回去。”一夜的寒冷和恐惧,当时褚非烟多羡慕其他的孩子,多需要父亲的怀抱。可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只有在生病时,发高烧意识模糊时,父亲抱着她往医院赶,她才能感觉到父亲的怀抱,那样宽厚和温暖。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可那爱似乎总还是有些不同。

有时候,褚非烟也会盼着自己能生病,那样就可以体会父亲的怀抱。也有时候会想,亲生父亲是个什么养的人,为什么会抛下她和母亲。或者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想当然地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哥哥都会对妹妹呵护有加。不过后来程浅也告诉她,不是所有的哥哥都会爱护妹妹,程浅说,她就有一个远方表哥,除了会把自己妹妹辛苦赚来的钱骗去花掉之外,从来都不会为妹妹做什么。在农村,这类的哥哥并不少见。而她这个远房表哥显然又是个中奇葩,他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竟然差点强奸了自己的妹妹。程浅说起来的时候,也有些怅然,说她的这个小表姐,小时候也曾经可爱乖巧,长大了却命运多舛,有这样混蛋的哥哥,又婚姻不幸,被丈夫抛弃,如今才二十五六岁,独自守着一个女儿过活,很是凄凉。

“你知道程浅的,她是个很善良也很坚强的女孩。但她似乎吃过很多苦,也经历过一些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眼中有时候有种凄凉的感觉。”褚非烟突然有些想程浅,学校里只剩了她一人,不知这会儿正在做什么。

“嗯。”袁沐看着褚非烟,眼神温柔,声音亦透着极淡的温暖,“坐过来,让我抱抱你,以哥哥的身份。”

褚非烟怔了一怔。他依旧笑得极淡极干净:“不是想要哥哥的拥抱么?”

于是慢慢靠过去,靠近他怀抱,微微的温暖,早春青草香般的清新味道,说不清心里的悲伤还是高兴。褚非烟只是悄悄吸吸鼻子,又很快掰开他的手,离开他怀抱,努力笑着说:“好了,这样就好了。”

袁沐依旧看着她淡笑。她一直想要的温暖怀抱,只要这么短短的一瞬就好。他却忍不住,想要给她一生一世。

时间在漫无边际的聊天中一点点过去。但两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提及林嘉声,袁沐亦没有提及楚紫凝。实际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褚非烟见过楚紫凝。彼时他知道真相,只是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一切尚不算晚,他已经不在乎。

晚饭的时候,褚非烟说要出去买饭,袁沐很干脆地说:“不用。”说完直接打电话给酒店,订了清粥和两样清淡菜色让他们送来。

褚非烟也不能多说什么。

晚饭后,医生来给袁沐换药。褚非烟便走到凉台上看窗外夜色。

医生离开后,袁沐起身走到褚非烟身侧,手轻轻搭在她单薄肩头,温言:“想不想回酒店?要不我们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再回来输液。”褚非烟当然不同意。袁沐的体温一直没恢复正常。根据经验,带有炎症的发烧,晚上才最容易反复。

单人病房里备有陪护床,褚非烟说:“我留下陪你,今晚就在医院住。但我想回去拿点东西。”

袁沐说“好”,褚非烟对他笑了笑。他却又说,“我跟你一起回去拿。在这站着不许回头,等我换衣服。”

褚非烟瞬间无语。几步回到病房,抓了小挎包要走,却被袁沐一把拉住。无论如何不许褚非烟一人回去。

褚非烟说他太紧张,不过是这么近的一段路,时间又不晚,小学时候父母也没看得这么紧。袁沐却很坚持,不行就是不行。褚非烟只得作罢。

客观说,褚非烟不是太喜欢他这点,自己决定的事情就不顾别人的意愿,近乎于霸道。不知道作为他的女朋友要怎么忍受,尤其是楚紫凝那样一看就很有任性气质的大小姐。不过这世间人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或许袁沐偏能降得楚紫凝的任性,又或者到了楚紫凝面前就不会那么霸道。这也是各人造化。

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袁沐的手机开始不断有电话打进来。大概是觉得袁沐该到北京了,结果却没有回去,大多是来问是怎么回事。褚非烟说:“你不让我回去取

充电器,呆会儿你手机没电了,看怎么办。”

袁沐说:“没电了好,倒好清静。”

褚非烟看他一脸泰然,也只有无语。

之后袁沐接了一通电话,似乎在讲一些与公司有关的事。依着习惯,褚非烟都会主动回避。于是提了暖壶去接了些开水。回来时电话还在继续,不过袁沐人已经站在了凉台上。褚非烟搁下水壶正要再出去,袁沐在她身后问:“你又要去哪里。”

褚非烟说:“你接着打电话吧,我就在走廊上走走。”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医院的晚上还是比较安静的,空气里有了丝丝凉意,比起白天的酷暑炎热来,终是有了几分舒爽。

花坛里有一些阔叶的花草,是北方比较少见的。褚非烟穿过花间小路到旁边的小商店,想看看能不能帮袁沐买个万能充。

结果还真有。

褚非烟买了万能充,顺道买了牙刷牙膏,然后从花坛另一侧的小路折返。

走到转弯处,突然一道身影从旁闪出,抱起褚非烟旋开了两步远。她只觉耳旁一阵风过,恍惚是袁沐的气息,未及反应,便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斯人飞起的一脚已将一个人放倒在地。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褚非烟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袁沐冷峻的面孔。他单手紧箍着她的腰,低声说:“没事,别怕。”同时右脚上前,踩在了那人的后颈上。

那人趴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手里一把没拔出刀鞘的短刀,撇在了一旁草丛里。

袁沐有些狠狠的声音说:“执迷不悟!”

那人就那样趴着,半天也没有声气。

褚非烟仰头看向袁沐说:“不会摔晕了吧?”

袁沐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右脚移开,照着他身体侧面踢了一脚说:“起来。”

那人还是趴着不动。

褚非烟皱眉:“不会真晕了吧?”这也太脆弱了。不过,也可能是袁沐这一脚太狠了,这种速度和气势,倒不大像是少林的路数。

袁沐低头向着地上的人冷声说:“以你现在这样,我要真想把你怎么样?用得着拿你妹妹做文章么?”

褚非烟心下恍然,然后就看到那人僵硬地抬起头,果然是万新伟。瞬间觉得袁沐好有预见性,难怪不许她一人回酒店。

万新伟说了一句话,让褚非烟甚是意外。他说:“我求你,我想去坐牢。我不想再继续躲藏了。”

袁沐嗤的一声,语调充满不以为意,漠然的声音说:“就这心理素质,还给人做打手。不嫌丢人啊?”

万新伟的头又朝着地面埋了下去。

袁沐又踢了他一脚:“没听见吗?起来说话!”

褚非烟突然觉得万新伟好可怜,袁沐就像是黑社会的冷血小头目。她扯扯袁沐的衣裳说:“你别踢他了。”

袁沐低头看她一眼,唇角一勾,勾了一抹笑意,竟有几分邪魅。她的心跳突然又抢了节拍。

万新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耷拉着脑袋站在袁沐面前,半点儿攻击性也没剩。

袁沐说:“我不会也没兴趣把你怎样,你现在可是信了?”

万新伟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把我怎样样,我也认了。他们一共给了我三万块钱,现在还有两万,我全都上交。我愿意坐牢,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袁沐笑得无奈:“你拿多少钱坐不坐牢跟我什么关系。罢了,我也正想找你,跟我上去吧。到我病房里,我跟你谈谈。”

万新伟犹疑看向袁沐。袁沐笑:“要不你现在逃跑试试,看看跑不跑得掉。”

看万新伟不说话也不动。袁沐又说:“走吧。拿上你的刀子,揣好了。”

万新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袁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缴械才对吗?

袁沐简直无语,冷声道:“你觉得你把刀子扔这里合适吗?”

万新伟就乖乖走过去捡起了刀子。

褚非烟还被袁沐箍着腰搂在怀里,心早砰砰跳得厉害,这时候也不敢看他,低着头扯扯他的袖子说:“你先放开我。”

袁沐手一松,褚非烟旋身离开他怀抱。

一阵风吹过,微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