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063 喧嚣过眼心境宁和
褚非烟本是不善于同孩子玩的。她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时,又遇上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争什么东西。一个穿着粉色的小衬衣,另一个略矮些,穿着红色的T恤,两人都留着齐耳的短发,一个瞪着眼,一个撅着嘴,虽不及城里孩子的娇俏可爱,却也活脱脱是两个可爱的小萝莉。
褚非烟想,陈院长她们是真不容易,这么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吃的是别人碗里的才香,玩儿的是争来的才稀罕,对各种事物永远有着大人想不到的好奇心,岂是好管理的?她心里感叹着走近,才看清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的,不过是个脏兮兮的毛绒玩具。毛绒玩具被红色小萝莉抱紧在怀,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粉色的绒毛几乎脏成了灰黑色。她觉得是袁沐欠考虑,既然来孤儿院,就应该带礼物来的。以袁沐的能力,运两车毛绒玩具来应该没什么困难。可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
其他的孩子各在院子的不同角落,有三五成群的,有低着头自己个儿玩的。褚非烟摇摇头,弯下腰去,尽力用温柔的声音说:“会玩将军令吗?”
褚非烟原是想着,小孩子的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转移的,或许她们对做游戏感兴趣,就忘了去争玩具了。
紧张形势还真是暂时缓和下来,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也仅此而已。
那表情分明是,什么将军令?听不懂。
还真是麻烦,褚非烟汗颜。回想自己这么丁点儿大的时候,都能听懂什么?可是,还真想不起来,耐着性子,换了个说法问:“会玩抓人游戏吗?”
粉色萝莉又伸了手去抓毛绒玩具,红色萝莉紧紧抱着,就是不松手,眼看着粉色萝莉的两只小手都欺了上去,红色萝莉一矮身,小身子一扭,背过身去了。
褚非烟觉得很受打击。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话说,褚非烟小时候,可是一度很喜欢这个游戏的。只是城里的孩子放了学都各回各家,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多,能玩这种游戏的机会不多罢了。不过也正因为机会不多,每次都玩得意犹未尽。
褚非烟正自懊恼着,却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怎么玩儿呀?”
褚非烟一回头,她身后齐齐地排开了四个小女孩,都在一脸好奇的神情望着她。褚非烟瞬间又有了精神,眉眼一弯,绽放极甜美的笑容说:“我教你们啊。”
袁沐和陈院长又聊了一些事情,出来时,就看到褚非烟在一群孩子中,玩得不亦乐乎。
槐树下有几块石头,大概常被这些孩子们蹭来蹭去,棱角都磨得光滑圆润。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毽子,一个毛绒玩具。袁沐顺手捡起一个毽子,不是北京的那种羽毛毽,而是一根根尼龙绳系成的。拨开系得密密的尼龙绳,是圆形方孔的铜钱。看那铜色,还真是晚清的铜钱。也亏得这种地方还有这种东西,这种在城里被人们当宝贝般收藏的铜钱,在这里,不过是孩子的玩具。
顺势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抬眸望向满院的欢乐,那卓然高挑的一抹身影,那明净如天使的面孔,那飞扬的如缎青丝。袁沐的心里,有种异样的情愫涌动,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
他的印象中,她的气质一向太过沉静了些。或许是家教使然,在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身上,鲜少能看到当下许多同龄女孩的肤浅和浮躁。他甚至觉得,即便是在哭和笑时,她的眉宇之间,也隐隐显出某种克制。偶尔露出些俏皮可爱,却又总是很短的瞬间。
而现在,她和孩子们追逐嬉戏,欢乐而投入地玩着,笑着。在阳光与树荫的光影交错下,青春飞扬。
美得如梦似幻。
袁沐觉得满心欢喜。这一刻他明白,如果可以,他愿用他一生的努力,换她尽情地笑,就像现在这样,如春花绽放,灿烂得让天地为之失色。
原来,爱的感觉,是这个样子。
张小固带着满额头的汗,跑到袁沐面前。袁沐站起身来,矮着大半个头的张小固仰头说:“袁沐哥,我该回去了,还有两个小时的山路。”
袁沐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不用。”张小固忙摇手拒绝。
袁沐微微一笑,已迈开脚步。
张小固忙跟上去,又说:“陈院长杜老师那里我就不告辞了,你呆会儿跟他们说一声。”
走到门口,袁沐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百元钞,塞进了张小固手里。这也是世家子的习惯,走到哪里都会习惯于给小费。
张小固自然不肯要。袁沐说:“收下吧,这是报酬,你该得的。”
有些人的声音天生有种叫人不能违抗的力量,跟年龄无关,跟样貌是否威严也无关。张小固有些为难地看袁沐,有些羞涩地说:“谢谢袁沐哥,那我走了。”
袁沐又点点头:“路上小心。”
褚非烟注意到张小固的离开,在一轮游戏结束后,她唤过个子最高的那个女孩说:“周蓉蓉,本帅把帅印交予你,接下来,你就是元帅。”伸出手,一个五颜六色的沙包丢进周蓉蓉的手里。周蓉蓉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鼻尖都渗着一层细汗,眼睛却如星子般闪亮地望着褚非烟,兴奋且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那真是一枚帅印。
褚非烟转身,低了头笑。若这个能做帅印,历史上的元帅们都要气死。
走到槐树下,褚非烟在袁沐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唇角,犹自抿着一抹笑。
袁沐看着她染了红晕的面颊,饱满
额头上盈盈的一层细汗,却用了平静温和的声音说:“怎么不玩了?”
“玩累了,歇歇。”褚非烟说着,将耳边的发丝理到了耳后。那染了一抹红晕的脸颊,小巧的耳朵,白皙如玉的颈子。袁沐的心跳,再次抢了一个节拍。
褚非烟却浑然不觉,盈盈的眸子望着他问:“你做在这里,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袁沐移开目光,轻声道。
褚非烟只觉得他那样轻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阳光般,隐约里却又带了一分怅然。她不是很得要领,只是凭着猜测,劝道:“你哥哥不是说了么?叫你不要太执着。”
袁沐怔了一怔。这一份怅然,她终究不知。不知也好吧,倒免了尴尬和烦恼。他遂笑道:“我知道。”
“陈院长也挺不容易的。”
“嗯。”
“我没想到你在意的是这个。”
“什么?”
“这些孩子,你不希望他们活在怜悯的目光下。”
“嗯,”袁沐看着前方的孩子,若有所思,良久才说,“小时候我失去右臂,父亲对我说,记住,不必在意别人的歧视,因为那根本没必要在意,也不要在意别人的同情,因为你根本不需要。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他没有说的是,这句话,父亲的这句教诲,他也是第一次说给另一个人听。
褚非烟心里有微微痛感,她觉得自己真是笨,尽说这些不该说的话题。
袁沐却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又说:“我并不在意。”
褚非烟一怔:“什么?”
“谈起这条假肢,或者被问起。”说着,又露了笑意。
褚非烟突然就觉得感动,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感动。她说:“所以,你希望这些孩子能和你一样,不管怎样,都有一颗骄傲的灵魂。”
“有些理想主义是吧?”
“不。”褚非烟摇头,“你已经为他们做了很多。他们得到真诚的关爱,会成长得很好。”
有男孩子远远看着他们,许是碍于袁沐身上的清冷气息,又不敢靠近,就那么远远望着,或者一边玩儿,一边又忍不住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褚非烟对袁沐说:“你看那些孩子,总在巴巴儿地看你,你去同他们玩会儿吧。”
袁沐摇头:“不了,他们未必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喜欢你?”
“因为我很无趣啊。你没发现么?”
褚非烟皱皱鼻子:“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你不是会武术吗?”说着,笑笑地看着袁沐。
袁沐别过头去:“不会。”有点儿别扭的样子。
褚非烟忽觉心情很好,不自觉便扯了袁沐的袖子:“去吧,一起去。”
“不去,你去吧。”继续别扭。
“一起吧。”
“这只手不方便。”
“呃。”褚非烟讪讪,意识到自己正扯着袁沐的袖子,孩子们正看着她,脸颊一热,忙松了手。
袁沐微微笑着,看到她理到耳后的发丝又散落下来,禁不住伸出了手。褚非烟一怔。他的修长手指只轻轻一勾,很轻巧地将那缕发丝重新理到了耳后。瞬间,褚非烟的耳朵都跟着烫起来了。
“那我去玩了。”她很快地站起身,说着,已跑开了。
袁沐抬眸,唇角又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欢喜的,怅然的。
女孩子们都还在玩得热火朝天,都快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累。旁边,足有十几个男孩子在围观,一个小男孩紧张地喊:“小芸,小芸,小心偷袭。”
另一个小男孩两眼放光:“小芸是先锋,芸先锋。”
褚非烟简直想要笑倒了。
走过去,站在那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后,好几分钟,一个小男孩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偷偷瞄了褚非烟一眼,那胳膊碰碰站在褚非烟正前方的男孩,男孩转头一看是褚非烟,小嘴一裂,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左右各一颗,可爱得紧。褚非烟兴起,低声对小男孩说:“那个袁沐哥哥会武术,想不想看他表演?”
小男孩眼睛都放了光芒。左右的小男孩也瞬间围过来好几个,都一脸好奇的样子。褚非烟微微一笑:“记住,哥哥上山时摔伤了右边的胳膊,不可以碰哥哥的右胳膊,会痛,知不知道?”说着,指指自己的右臂。
几个孩子都点头。褚非烟指指小虎牙和方才那胳膊碰他的小机灵鬼说:“你,和你,去请哥哥表演武术。你们就说,袁沐哥哥,我们想看你练武术。他要不肯,你们就拉他左边的胳膊,缠着叫他表演给你们看。他经不住缠,就一定会表演的。”
两个小男孩连连点头,欢喜地去了。
褚非烟恍若无事地继续看女孩子用兵打仗。过了一会儿,就看到院子的另一边,男孩子们围了一圈,把袁沐围在了中间。
而袁沐,正在表演少林功夫。那修长的身形,一身宽松户外运动服,利落的出拳下胯,转身抬腿,如行云流水般,自有潇洒风姿。
女孩子们明显不淡定了。好奇终究是孩子天性。褚非烟就领着十几个女孩,一窝蜂地也围了过去。放学归来、来不及放下书包的男孩女孩,也层层地围在外面。
如卫时励所言,袁沐的功夫以速度见长,掌风所过,一招一式都果断利落,连起来又别有一种流畅和潇洒。
褚非烟想起那个夜晚,浓重的
夜色,冰冷的匕首,粘稠温热的血,车灯扫过惨白刺目的光……
“非烟姐姐——”身边的赵心妍扯着褚非烟的衣角。这个最安静的小女孩,此刻也难掩兴奋,眼睛亮得仿佛天上的星子。
“嗯。”褚非烟的手指拂过赵心妍柔软的发丝。重新看向袁沐,这样好的阳光,这样美好的一张面孔,还有这些孩子们,这样天真灿烂的笑脸。她怎么会,再去想那些血腥记忆?
孤儿院里备好了晚饭,陈院长邀请袁沐和褚非烟留下来一起吃。盛情难却,袁沐也就和褚非烟去了餐室。
很简单的饭菜,孩子们却吃得满足。大盘的青菜,很快就见了底,鸡蛋黄沾在唇角,米粥也喝得呼噜呼噜的,仿佛那是世间少有的美味。看着孩子们的吃相,褚非烟几乎不忍心下筷,袁沐也不怎么下筷。陈院长笑说:“你们两个吃菜呀,看看这些孩子,一个个小饿鬼似的,照你们这样秀气的吃法,是要饿肚子的。”
袁沐说:“粥很好喝。”
“嗯,我也觉得。”褚非烟应和。
两人相视而笑,低头喝粥。
赵心妍却悄然将半盘炒青笋推到褚非烟面前,稚嫩的声音说:“姐姐吃。”
从孤儿院出来时,夕阳坠在天边,正隐没了最后一抹绚丽。
酒店派来的车子停在路口。孩子们稚嫩脆亮的声音说着再见,眼里流露出依依不舍。褚非烟最后抱了抱赵心妍,回望这座简朴的孤儿院,红砖青瓦,青草古木,有种别样的安宁祥和。
坐在车里,袁沐才问褚非烟:“是不是没吃饱?”
褚非烟笑道:“你定然也没吃饱。”
“到城里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惭愧吗?孩子们连牛奶都喝不到。”
“呃……吃饱再说。”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开到了盛世饭店门口。四个耀眼的霓虹大字在薄暮里招摇地闪烁,与旁边略显凌乱的店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袁沐对司机说:“我们不会吃太久,一个小时后来接我们。”一张百元钞递过去:“不用找了。”
下车,两人并肩而行。门口的服务小姐有着年轻娇俏的面孔,一身艳丽旗袍裹着玲珑的曲线,甜美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饭店的装潢只是富丽,说不上什么格调,褚非烟低声说:“这是这里数得着的饭店吧?”
“嗯。这里的特色你吃不惯,我也不大喜欢,所以选个环境好些的地方。”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袁沐点了几道听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菜,又要了两样点心,一咸一甜。
第一道凉菜上来,褚非烟看着胡萝卜雕成的那一朵玫瑰花,心里的那一层负罪感,在袁沐的坦然淡定面前,也特别没节操地分崩离析了。
可事实证明,袁沐显然高估了褚非烟,没等几道菜上齐,褚非烟已经搁了筷子。
袁沐把那盘葱白海参移到褚非烟面前:“吃这个,对女孩子很好。”
褚非烟只是拿眼睛瞅了瞅:“饱了。”
袁沐摇头。
不到一个小时,两人从餐馆出来,只看到车子停在门口,开车的小伙子却不知去了哪里。夜风吹散了日间的暑意,送来几分凉爽,袁沐抬腕看了下表说:“街上走走吧。你看,多有生活气息。”
的确很有生活气息。沿街的店面里,音响都开得很大,播放着当时流行的歌曲。路边有卖各种小吃的行商,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招揽顾客的声音此起彼伏。街面上时时可见白色的塑料袋、串烤肉的竹签、各种果皮或空水瓶之类。路口,汽车鸣着喇叭,自行车和摩托车穿梭来去,行人也不怎么遵守交通信号灯。
只觉得是很喧闹的烟火气。
褚非烟不是很习惯这种环境,可因为是和袁沐一起,一切又自不同,只觉得风吹着发丝,痒痒地是别样的舒适。想到这一路从北京都杭州,从杭州到安吉,从安吉到成都,又从成都到这里,不觉间几天时间过去,明天就要返回成都,从成都再上飞机,就要说再见,她私心里却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就这样踱步街头,好像世间的一切喧嚣都只是过眼的风景。心里,只是这样的安静宁和。
风越来越大起来,发丝凌乱地在眼前飞舞,褚非烟说:“好像变天了。”
“嗯,回去吧,司机应该回来了。”
加快了步子往回返。雨点已经滴落下来,很大的雨点,只是很稀疏,仿佛跑得快的话就不会被雨点打到,有种被雨追着的感觉。
褚非烟突然觉得很快乐,街灯下看着雨点的晶莹,心里是满满的快乐。
而袁沐跟在后面,唤着褚非烟的名字:“非烟,别跑那么快,小心看路。”
“嗯。”
“非烟,你冷不冷?”
“不冷。哎呀,我胳膊上落了一颗雨点。”
“才一颗啊?”
“是呀。你中招没有?”
“我觉得我身上落了两颗了,不对,是三颗。”
“哈哈,你的平面面积比较大些。”
……
司机果然已在车上。两人笑着跳上车子,袁沐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巾,擦去褚非烟发丝上的雨水,又换了张纸巾擦拭她**的手臂。褚非烟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车窗外,街道依旧是那般喧闹,车辆鸣着喇叭,自行车穿过路口,行人都加快了步子在街边穿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