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052 我折纸船你造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感到有人在轻抚她的发丝,她睁开眼,透过车窗,看到了安静而古朴的田野,和不远处小小的石桥。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路边的野草似乎长得更茂密了些。她问袁沐:“这是什么地方?”
袁沐说:“你上次也这么问,既然想知道,就该自己留意路标。你问我,我随便说个假地名,你也不知道。”
褚非烟揉了下眼睛说:“我睡着了。”
袁沐像是又有些满意,说:“那就别问了。我说过,你可能会再来,可能再也不会来。知不知道,其实没所谓。”
褚非烟望着他,他的目光柔和,像是那天晚上一样。她皱皱鼻子说:“故弄玄虚。”
“嗯。”袁沐唇角勾起淡淡笑意,“这是异世界,一个神秘时空。”他打开车门下车,然后绕到另一边,把褚非烟也拉下了车。发带松了,她干脆扯下发带,让发丝散开。
夜色里的田野像是蛰伏的兽,沉默,却安详。有微微的夜风,吹动她散开的发丝,痒痒地在脸侧轻抚。就像是世间最温柔的手,拂去人心里的阴霾,留下安宁。
她喜欢这种安宁。
袁沐拉着她的手,沿着田间小路走到小石桥旁。像上次一样,他们坐在小石桥边看田园夜色。
过了一会儿,袁沐变戏法般地掏出一叠白纸,问褚非烟:“你会折纸船吗?我小时候,曾经叠了纸船往小河里放,看它随水流飘走。可我只有一只手,每次都折得很慢,还折得不太好。”
褚非烟说:“这只手,小时候就失去了吗?”
“嗯。”袁沐点点头。
她不想再问,便转而说:“以前会,能折好几种,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
“那你试试吧。若折好了,就放进小河里去。”
褚非烟蹲在桥上,借着桥边并不明亮的路灯,很快就折好了一只双帆的船。
袁沐说:“嗯,还不错,再折个别的样子的。”
褚非烟想了想,又折了一只画舫。
袁沐说:“挺好看,还会别的样子吗?”
褚非烟一连折了五个样子,再想,实在不会更多的花样,便说:“就这些了,不会了。你拿到河边去放吧。小心点儿,别滑进去。”
褚非烟就这样自然地叮嘱了一句。原本身上的冷漠和戾气,不知在何时已如阳光下的冰雪般悄然消融,或许是在看到袁沐倒在红色的宝马前时,或许是在她沉沉睡了一觉之后。
袁沐笑笑说:“我知道。我自己死了没关系,却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褚非烟脱口说:“胡说!别去放了。”她这一句,倒带了几分娇嗔味道。
袁沐正拿了两只纸船要走,回头笑道:“怕我掉进去呀。”
褚非烟脸一红:“你才不会。”
“我会游水。”袁沐又笑了笑,才继续向桥下走去。
褚非烟恍惚记得,某个早晨,林嘉声也说,“我会游水,你跳下去,我救你。”
呵,她心下轻叹。
眼看着到了河边,找了一个比较平缓的地方。袁沐却又折身走回来。
褚非烟说:“怎么了。”
袁沐说:“这两只叠得好,不舍得,我换两只。”
褚非烟把另外三只递给他。他捡了两只。重新向河边走去,到河边又折回来了。褚非烟微蹙着眉心看着他。他说:“这两只也不舍得。”
褚非烟说:“还剩这只了。”
袁沐盯着褚非烟手心里那只乌篷船看了一会儿说:“都不舍得,不放了。”
褚非烟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
袁沐说:“你可会笑一笑了。”
褚非烟心间一颤,抬起头,正与袁沐的目光相遇。他望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温柔流淌。褚非烟忽觉一颗心砰砰跳着,急急地低了头说:“你去放吧。回头我再折了给你。”声音都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
袁沐说:“你说话可算数?”
“算数。”褚非烟轻声说。
“除了纸船,你可还会折别的?”
“会。”
“都能折给我?”
褚非烟心说,这人是怎么了,这还是不是袁沐?可急切间也不及细想,只说:“不可太贪心。”
袁沐这才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在某些时候,我们都愿意做一回孩子,纵然我们早已长大。
两个人一起走到河边那比较和缓之处,小心地并排蹲下,褚非烟还特别小心地不去碰触到袁沐的身体,可那地方只两尺多宽,仅勉强容下两人,褚非烟在袁沐左边,胳膊一动,还是免不了有所碰触。袁沐说:“还是不能全都放了,嗯,就放两只吧,你来选。”
褚非烟便随便指了两只,袁沐放了一只在水中,又放了另一只。一转头,发现褚非烟也放了两只在水里,他忙抢过最后一只画舫说:“说好了放两只的,你怎么回事?”这一抢之下,两人都有些吃惊,身体各自晃了一下,又各自稳住。
褚非烟低下头,唇角禁不住微微弯起。这个男生,多少钱随手挥霍,却这样小气一只纸船。心念微动间,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又对自己说,不可再动妄念。一时间心里对峙得难受,她站起身,退了一步,沉默地上了岸。
袁沐跟着也上了岸。
夜幕深沉,无月,却稀稀落落地散着数颗星子。褚非烟仰头说:“这里竟还能看到星星。”她愿意多看看天,多看看地,多看看无边的田野,如果这样,真的能让她心胸开阔。
“嗯,你若喜欢看,我带你去看满天星空。”身后,袁沐轻声说。
心里还是禁不住一动,褚非烟说:“我随口说罢了。又不是没看过满天星空。我并不稀罕。”
“呃。原来并不稀罕。那你稀罕什么?”
“你不该来这么远的地方。”褚非烟想说,这样再开回去,纵然我信任你的车技,你也算得疲劳驾驶了。不过却忍着,没说出来。
袁沐却已然明白,遂笑道:“嗯,我确是有些累了。要不今晚别走了,我带你去住农家院,这里的农家院搞得很不错,你肯定想不到。”
袁沐说得没错。那依山面水的农家院,委实叫褚非烟吃了一惊。
乌沉沉的大铁门足有丈余宽,透过繁复的镂空缠枝花纹,入目是深阔的庭院,院中温暖的灯光,烘托出满庭院的盎然之色。青草剪翠,藤蔓纠缠,紫薇花和凌霄花开得热烈娇俏,掩映着一道三两尺宽的蜿蜒清流,流过堆叠的山石错落。更不必说那中西合璧的建筑,石柱前廊,穹顶轩窗,所诠释的,并不只是富丽,更主要是艺术之美。
袁沐用手指在大门口晃了一下,紧闭的大门打开。袁沐拉了褚非烟的手就往里走。一个二十来岁的青衣姑娘迎出来,才叫了声“三少爷”,已被袁沐不动声色地打断,袁沐说:“嗯,我带个朋友过来投宿,不必打搅你家主人。”
“呃……好。”小丫头面上微现迷茫之色,却还是恭敬地,乖顺地垂首立在了一旁。
袁沐微笑着对褚非烟说:“是老主顾,我跟他们主人很熟。放心吧。”
褚非烟点了点头,心里仍不免惴惴。袁沐又解释说:“你看这里还不错吧。呃,对了,这丫头叫莲青,你叫她小青也行。”
小青连忙又对着褚非烟点了点头。
褚非烟喃喃:“看这院中景致,倒是大家手笔。”
“你若喜欢,便在这里住几日。后面山里也值得一游,明日我带你去玩。”袁沐仿佛只是很自然地说着。
两人从鹅卵石的小径分花拂柳地穿过,又走过光洁平整的青石板庭院。莲青已经从正道穿过,候在台阶之上。
推开精致雕镂的厚重木门,进了房间,褚非烟踏在光泽细致的银灰色暗花地毯上,四下环顾,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主人的玲珑心思,或者,是设计师的匠心。
她转头才发现身边不见了袁沐,倏然回身,看到袁沐拉了莲
青在门口低声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亦不好凑过去,不禁皱了皱眉。
袁沐很快过来,看到褚非烟的神情,笑说:“怎么了?可有不妥?”
褚非烟摇摇头,又喃喃:“看起来,这家主人应该不是寻常人物罢。”
“嗯?”袁沐没听清。
“没什么。”褚非烟摇摇头。
袁沐将褚非烟领至二楼西侧的一个套间,说:“你今晚住这里可好?这房间视野好,你若有兴致,明天早上可从露台上看山景。”
褚非烟心不在焉地说:“都行。”
袁沐说:“累了吧,我叫莲青准备茶水宵夜去了。这里的瓜果都是最新鲜的,保准比你在超市买的好吃。”
“嗯。”褚非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可她也懒得说,只是觉得有些累,便走去沙发上坐了。白色暗花的窗帘被夜风吹得轻轻飘动,窗下的桌上摆着一局下了一半的残棋。黑白双方的阵地都布得密密实实。棋桌后有一面丹青仕女的翡翠屏风。
当褚非烟注意到头顶那盏吊灯时,她心里不禁又一次暗暗吃惊。以她学历史的眼光来看,那是乾隆年间的宫廷用品。
“在看什么?”袁沐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轻声问。
褚非烟转向袁沐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见袁沐表情平静,她又说:“别告诉这灯是假的。还有那边的仕女屏风。”
袁沐盯着她瞧了一瞬,笑说:“我险些忘了,你是学历史的。”
“嗯。”
“是我爷爷家,他一直喜欢收集这些破玩意儿。”
“你爷爷家?”
“嗯,我父亲的父亲。亲生的。呃,你别紧张,我没打算扰他老人家清静。”
褚非烟看着袁沐,袁沐又解释说:“这套宅子有两进,爷爷住在后面的一进里头,我们来了一般都会过去问安,有时候不想打搅他,就只在外面的这进院子里住上一晚两晚便走,他也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权当不知道。”
褚非烟略略放松了些。
莲青泡了菊花枸杞茶端进来。过一会儿,又端了果盘和梳打饼干过来,那果盘里有红的圣女果,翠绿的青提。还有一盘切成块的甜瓜。那些瓜果实在诱人,褚非烟禁不住吃了一些。
吃完后袁沐离开房间,莲青送来了洗净烘干的浴巾和睡裙,连同一应换洗衣物。褚非烟又有些惊讶。莲青笑说:“褚小姐尽管用吧。都是干净的。”
褚非烟点点头道谢。沐浴之后,她在浅蓝地黄花的丝质睡裙外套了件开衫,拉开窗帘隔着露台看了一会儿后面的山色,夜色里只是蜿蜒起伏的一抹深沉山影。不知道天亮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致。不过袁沐说不错,应该就是不错。
十点多了,差不多也该睡了,可褚非烟孰无睡意。她拉开套房的门出去,趴在红棕色的雕镂栏杆上四顾,华贵是低调而不动声色的,是那种历经几代积累起来的雍容淡定。袁沐不知道在哪里,莲青也不知还在不在,偌大的别墅里看不到一个人影,空荡荡的,安静,却唤起人心里的孤寂。褚非烟突然想到院子里走走。这里的风比城里要大一些,更舒爽一些,是那种带着山野清新气息的风。
她轻手轻脚地踩在地毯上,正要下楼,却听到楼梯另一侧的房间内传出女子的声音,比莲青的声音更多一分温婉。那门虚掩着,女子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字字清晰:“这是在哪里磕的?怎么能磕成这样?爷爷若看了不知道要有多心疼。他现在可不比从前心硬。”
“所以不叫他知道。”是袁沐的声音。
褚非烟只觉心里一痛,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泪水在眼眶里,她却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果然,他还是伤得不轻。可他愣是掩饰得那么好,还开了那么久的车,带她到了那片田野,还在河边看她折纸船。
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冷漠无情,原来也这样傻。竟是为何?他明明另有喜欢的人。褚非烟不大能想得明白。
房间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女子又说:“是不是很痛?如果很痛你就说一声。”
“没事。”
“这样行吗?”
“嗯,差不多。”
褚非烟悄然转身,轻手轻脚地返回了自己房间。桌上的那半局残棋,黑子白子的阵地都守得严密,局面可真是胶着啊。褚非烟拈着一颗白子研究了好半天,才终于落了下去,走的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
“好!”袁沐不禁赞了一声。
褚非烟一惊,回头正迎上袁沐含笑的目光。她嗔道:“吓死我了,怎么一点儿声息也无。”
“是你自己研究得太专心。”袁沐走过去,“要不,我们下完这盘棋?”
下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个和局。袁沐看看窗外的夜色,起身拉上窗帘说:“不早了,休息吧。这里安静,明天别起太早,最好睡个懒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