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39 我与他是缘浅难求

七月五号,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下午三点半钟,01级历史系完成了最后一门考试。辅导员郑立卿到教室开了个十几分钟的短会,无非是嘱咐大家回家路上小心,预祝大家过一个愉快的暑假。其实辅导员也没更多的话可说,大家亦无心细听。有同学晚上的火车就要回家,急着回宿舍收拾东西。有些还要逗留一两天甚至几天才回的,也想回去放松,约会,追电视剧集,打游戏。还有的,像程浅这样,需要留在学校勤工俭学的,甚至来不及放松,就要考虑找工作的事。所以班主任的话很快说完,大家就散了。

褚非烟和林赫几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正烈,照着路面一片赤金,教学楼前的树叶油绿油绿的,闪着白色的反光。

手机响了一下,是林嘉声的短信,说:“辅导员还在废话。完了去找你。”

最近一周,林嘉声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个电话,即便只是说几句话,或者道个晚安,他的声音也会透着轻快。那个阳光的林嘉声又回来了,或者,比从前又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褚非烟也说不清。

好像是在谈恋爱,温暖,贴心。到她这里,却总似深秋半下午太阳的那一点余温,很快便散了。她的心像是筑起了一层壳,变得迟钝、慵懒。

“怎么,有约会啊?”秦心语凑向禇非烟的手机屏幕,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笑。

“还用说?林嘉声嘛!”苏夏笑得促狭。

“是谁说的,永远都只是普通朋友?呃,每天通电话的普通朋友哦。”林赫阴阳怪调。

禇非烟将手机阖上,抬头看到林赫含笑的眼睛,明亮的,闪烁着调皮灵动的光。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依旧被她胡乱地扎成马尾,落了一缕头发没绑住,被她胡乱地掖在耳后。

林赫本是这个样子,活得潦草且生动。禇非烟忍不住,朝她头上敲了一记。

褚非烟和林嘉声和好后,两人的关系转变得无声无息,但即便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转变,也还是瞒不过同宿舍的人。因为,虽然大家处在紧张的考试期间,但女生总是女生,那一点好奇和八卦的神经永远敏感。

宿舍里残留着女孩们午睡后匆忙离开的痕迹,没叠的被子毯子,桌上的书本零食,搭在椅背上的睡裙。当然,还有收拾了一半横在房间正中的苏夏的行李箱。满眼的凌乱。

秦心语放下书包换了件裙子,已经亟不可待地去约会了。苏夏接着收拾行李。林赫躺倒在床上发呆。

褚非烟到外面的露台去,被晒了一天的露台上也是热浪铺面。林嘉声已经发来了短信,说已经从教室出来了,问她在哪里。她随便瞄了一遍,退出,接着拨通了禹贡办公室的电话。虽然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禹贡一定要她考试结束后再去跟他说一次。但是禹贡既然一定要这样要求,她也只好打个电话,或者,再往MG跑一趟。

Annie接听了电话,听见是褚非烟,就说:“你等一下。”过了一会儿说:“主编叫你来一趟,他有话跟你说。”

褚非烟说:“Annie,……”

“呃,主编说,如果你不想过来,他这边事情处理完后去找你,不过要晚一点儿,叫你在学校等他电话。”

褚非烟有些搞不清状况,却还是说:“我过去吧。”

挂了电话,只觉得茫然,禹贡还能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她若不过去他就要来找她。难道她还有利用价值?

褚非烟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只好不想。到宿舍换了件T恤衫,提着书包出了门。走廊上正撞上江伊涵。

江伊涵对她嫣然一笑,说:“林嘉声找你呢。”

“呃。”褚非烟一时有些怔忡,是因为有好些天,江伊涵不曾这样对她笑了。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大半年前,她们刚入学的时候。

江伊涵又是一笑:“既然在一起了,非烟,要幸福哦。”

很简单的一句话,像是韩剧的台词,简单而美好。褚非烟的脑袋卡了一卡,接着也笑了笑。她没有说谢谢,因为还没有找回自己的心,更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思想。她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到楼下果然看到林嘉

声。他站在大太阳里,看到她,笑得像大太阳一般灿烂,像个周身镶着金光的梦幻少年。就是,看着有些热得慌。

褚非烟心里苦笑,走过去说:“怎么不站在树荫下面,你不热啊?”

“不热,我心静。”

“嘉声,我有点事,得去趟MG。”

林嘉声表情一滞,接着皱眉:“不是已经辞职了么?”

“嗯,不过还有点事没了,我去了一了。”

林嘉声又皱皱眉,转笑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褚非烟说,“我去去就回。不然给人看到也不好,显得我太矫情。”

“好吧。”林嘉声无奈道:“回来给我电话,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褚非烟坐公车到MG,加上大太阳底下一通疾走,站到禹贡办公室时,鼻尖额头上都已布了一层细汗。MG大楼的冷气很足,禹贡办公室的冷气更足,她周身暑气渐渐消退,心里忍不住暗暗骂一声禹贡,这样热的天,还叫她过来,没人性。

禹贡从面前的文件里抬起头来,看到褚非烟,突然觉得她在眉目神情之间,和袁沐确有那么几分相像,至于哪里像,他又说不清。

褚非烟看他不说话,便叫了一声:“主编。”

禹贡回过神来,指指斜对面的沙发说:“坐。”

那沙发是实木质地,套了米白色暗纹织绣的沙发套。据Annie说,主编的沙发套每三天换洗一次。如果有客人在上面坐过,留了香水味或者掉落了发丝在上面,也必须马上给他换沙发套。所以这同一款的沙发套,他一共有七套。

褚非烟想到这一层,便笑了笑说:“在学校坐得太久了,我站一站就好。”其实她是同情公司里的勤务人员。

Annie接了杯水送过来。褚非烟喝了两口,将杯子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走回来依旧站着。再回来便享受客人的待遇了,褚非烟感觉其实很不错。

禹贡将手中的签字笔搁在一边,看着褚非烟说:“非烟,在MG的这一个月,你的表现很好,我的Lucia都很满意,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感觉得到。”

他能这样肯定她,褚非烟很感激,可她还是说:“谢谢主编,您教我的,我会记在心里。”这些词,是路上大致想好了的,虽然说出口时觉得有些别扭。但这一辞后,怕是不会再有机缘遇见,她终究善良,想让他知道,她感激他对她的提点,所以,她还是说了。

“我明白了。”禹贡说,“你还是要辞职。好吧,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若觉得愿意回答的,便随便答一答。”

禹贡第一次这样说话,不带任何命令或强制的口吻。褚非烟点点头,满腹疑团。

“第一个问题,写专栏一事,你是怎么说服袁沐的?”

褚非烟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没说什么。”

“那他怎么会改变主意?总有缘由。”

褚非烟还是摇头:“也许有缘由,但我不知道。也许他是看我生病了,可怜我。”

“他知道你生病了?”

“嗯。”

禹贡点点头:“想知道他的说法吗?”

褚非烟看着禹贡,说实话,她想知道。

禹贡淡笑:“他说,没原因。”

褚非烟本来悬着一颗紧张的心,听了这五个字,感觉就像被戏耍了一样,眼中神色黯淡下去。

禹贡又一笑,说:“第二个问题,袁沐答应写专栏,你却一定要辞职,到底是为什么?”

褚非烟怔了一怔。禹贡的眼睛非常黑,冷静得犹如秋日里一片湖水。而她却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说:“主编,我辞职真的是个人原因,跟袁沐,没关系。”

禹贡从容道:“我知道要专心读书不是主要的原因。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的话,这是个可以解决的问题。职位我正打算给你调动,调动后,你的工作压力应该会比现在小,至于工作时间,周一到周五你可以专心读书,只有周末,当然,也不是全部的两天,这个根据情况……”

“主编。”褚非烟打断了他,既然去意已决,她不想再听下去,

不管禹贡是有什么目的还是单纯看好她,都已没有意义。她微低了头说:“对不起。”

“我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当然,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问题是,褚非烟并不愿意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她说:“主编,每一个员工辞职,你都一定要弄清缘故么?你不想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禹贡笑了,说:“当然不是,这得看我的心情。”

“那您今天的心情很好,还是很坏?”

“你觉得呢?”

“好像,不坏。”褚非烟有些迟疑地说。其实,她看不出禹贡的心情是好还是坏,她只是希望他的心情不坏。

“那就对了。现在你已辞职,跟我已不存在上下级关系。而且,刚才你说了,我教过你,那我们还算有一层情分。是MG亏待你了还是让你不舒服?有什么不能说?或者,你在顾忌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主编。”褚非烟摇头,“我说了,真的,是个人原因,请允许我保留自己的隐私。”

禹贡说:“第三个问题,紫凝那天跟你说了什么?”

褚非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禹贡,禹贡的表情很平静。她说:“主编。”

禹贡说:“你别惊讶,那天我看到她跟你说话,在报亭前。”

“其实,也没说什么。”

“让我猜猜,跟你在MG的工作有关吗?”

“没有,我辞职在先,见楚紫凝在后。”

“你之前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

“那么,她说的,跟袁沐有关?”

褚非烟心下一颤,抬眸望着禹贡。她觉得今日今时的禹贡,有些奇怪,像是吃错了药。吃错了药的禹贡说:“我个人觉得,她跟袁沐其实不大合拍。”

褚非烟更觉惊讶,从理智上来说,她不想多问,可是情感不受控制,她想知道。话在理智之前出了口,她说的是:“为什么?”

禹贡没有马上回答,却只是看着她笑。她的脸一热,微低了头,眼帘低垂,唯长而柔软的睫毛轻颤。

禹贡说:“有些关系是这样的。比如紫凝,她从小被惯坏了,是个相当娇蛮的丫头,据我所知,她小时候没少跟袁沐作对。而袁沐是个冷性子,你也看到了,是从小就冷性子,他很少会理她。但那不代表,他丝毫不介意。我是这么想的。”

褚非烟抬头看向禹贡,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同她讲这些。吃错药的禹贡像是有了烟火气,可这烟火气,却只是叫她觉着难受。但关于袁沐,她在备考和考试的间隙里,到底还是想了那么多,此时此际,脑袋倒还清晰,她说:“既然他们渊源甚深,是苦是甜,是相互伤害还是患难与共,那都是属于他们的,我想,别人也无权评价。”

禹贡从桌子后站起身来,走向窗口,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人宽的缝隙,视线里层楼林立,阳光的金辉与阴影交错,是这个城市在夏日里最真实的物象。他缓缓讲述:“紫凝其实是我的表妹,我姑姑的女儿。我记得紫凝和袁沐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紫凝过生日,本来是姑父要去接她放学,结果有事耽搁了。那时候我上大学,于是我回家路上顺便去接她。我到的时间正好,她刚好出校门,我看见她追着袁沐叫着,独臂大侠,神雕大侠。袁沐在前面走,理也不理。你知道,那时候进口假肢的成本很高,小孩子长得又快,少年袁沐不像现在这样总带着假肢,他的右边袖管是空的。我叫住了紫凝,我当时的声音应该是严厉的。袁沐正走到我前面,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冷,冷得根本不像个十来岁孩子的眼神。多年过去,我一直记着那个眼神。紫凝被惯坏了,自小娇蛮不懂事,她不知道那对于当时只有十一二岁的袁沐来说,意味着怎样的伤害。”

褚非烟悬着一颗探究的心听着,听的过程中心思兜兜转转,由疑惑而嫉妒,由嫉妒而黯然,到最后,却还是隐隐心痛,纵然心里的奢望早已化作灰烬,她还是会心痛。她对着禹贡的背影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没有为什么,”禹贡随意地说,“我不过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