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37 心死后我会重生

死心不过是一场涅槃。

很多很多次禇非烟在想,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爱上了袁沐?是因为那一瓶小小的烫伤药膏?还是因为采访郁田时他的相助?抑或是因为那个衣香鬓影的酒会?酒会后朴素宁静的田野?

她在想,在那个晚上,他们并不算相熟,而他开着车行驶了很长的路,她却那么放心地睡过去几次。根本就忘了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她也记得,在医院的走廊上,他拿医用纱布蘸了水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污,在她最恐惧不安的时候,他抱住了她,告诉她,不会有事。

她也奢望过,也许袁沐是误会她爱着林嘉声,她希望他问她,或者至少表现出一点点嫉妒。在那晚之后,他只是表现得疏远、冷漠甚至无情。而她除了难过还是难过,等她意识到自己是动了心时,她想要告诉他,在遇到他之前,她不曾爱过,但她爱上了他,她却找不到机会。也许这样的机会出现过,但她错过了。

这是她的第一份爱情,她这样茫然,这样无所适从。

直到楚紫凝出现,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幻。他的心,早已被别人占据。在他们相遇的时候,他的心,早已没有空间留给她。

内心里深埋的那一丝奢望,便如七彩的水泡一般,破裂时,甚至不能发出一点点声响。痛在心里,没有出口。

林赫抱着从图书馆借的书回到宿舍时,房间里没有开灯,禇非烟一个人站在窗前,暮色里一抹纤细的身影茕茕独立。林赫叫她,她反应迟钝似的,半天才应了一声。林赫打开灯,问她:“你怎么了?”又等了半天,她才说:“我也不知道,心里很难受。”

“难受总该有个缘由吧?”林赫说。

禇非烟苦笑,自言自语般说:“人说酒可解忧,不知是真是假,抑或只是忘忧。”

林赫将书往桌上一放,说:“走吧,那便去试试。”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个酒吧叫晚八点。第一次去那里是陪江伊涵,禇非烟只喝了一杯调制的鸡尾酒,潋滟的色泽,入口带着水果的甘甜,到胃里却是热的。当时正是初冬,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江伊涵将半瓶干红喝下,喝到两颊绯红,就开始絮絮地讲,她爱林嘉声,从第一眼见到林嘉声的时候开始。最后禇非烟搀着江伊涵回学校,夜深了,行人很少,路灯照着半空中雪片的反光和雪水泥泞的路面。江伊涵穿着足有六厘米高的高跟短靴,摔倒在泥水里。那一刻,禇非烟感觉到孤独,像夜一样深的孤独。

第二次去那里,是在去年的圣诞夜。因为秦心语和石剑吵架,打电话吵架,吵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完了之后秦心语就坐在那里流泪,她们原定的去王府井过圣诞的计划只能放弃。后来禇非烟说:“吵了又合就是你们的爱情,心语,你也别难过了,要不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在学校周围逛逛,或者只是散散步也好。”于是四个女孩一起出去。一路上遇见结伴的情侣,组队逛街的女孩,三三两两的。她们四人转了一圈走到晚八点那里,秦心语闹着要去喝酒,四人进去各要了一杯调制鸡尾酒。秦心语的酒喝完后苏夏问她:“还要不要再加一杯?”秦心语摇头:“不要了,这种酒要喝到醉,得要好多钱。”四人大笑,秦心语的心情也好多了。

后来禇非烟在星诺兼职,每次上班回来会路过晚八点,有时候看到喝醉的男女从里面出来,眼神迷离,脚步踉跄,抑或还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那样子,实无半分美感。有一次禇非烟问林嘉声:“女生醉酒的样子美不美?”林嘉声说:“美,才怪!”

其实晚八点并不像电影里的酒吧那样闹,没有很多人带着一张张空虚的面孔在里面款歌劲舞,也很少能遇到轻薄的男人来搭讪。晚八点提供酒、咖啡和饮料,有乐队演奏,有独具特色的装修,有暧昧迷离的灯光,它只是一个供客人消遣和放松的地方。

禇非烟和林赫进去时,一个男歌手在弹着吉他独唱,唱的是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客人不多,有人在高声谈笑,有人在静静独酌。

Waiter过来推荐他们新进的红酒,268元一瓶,送一份小的果盘,禇非烟就要了一瓶。

红酒有着温润微酸的口感,喝不到两杯,头一样会觉得晕。

林赫在昏暗的灯光下傻傻笑着,说:“为什么要喝酒?禇非烟,你是好孩子,你为什么要喝酒?”她把“你”字说得很重,仿佛是一种

质问。

禇非烟就意识到不该让林赫来。自从知道柏翰在清华另有女友,半个月过去,林赫其实一直就没恢复过来。禇非烟认识袁沐不过几十天,林赫爱慕柏翰却是好多年。禇非烟苦涩地想,林赫恐怕比她还想醉一回。

林赫摇着脑袋说:“禇非烟,你心里难受,你难受什么?以前我向着你,现在我向着林嘉声。林嘉声心里的伤,你不会懂。现在在这里喝酒的,应该是林嘉声,而不是你。”她说着,又喝下一大口酒。

禇非烟说:“别喝这么急。”

最后是林赫先醉了。禇非烟因为知道林赫会醉,所以没敢再放任自己。林赫心里的苦,她现在懂了,所以她得保护林赫回学校。她们就算失去了爱情,也得记着爱惜自己。

禇非烟叫waiter买单,林赫趴在桌上,还举着手里的空杯说:“没酒了?我也没了,你叫服务生也给我加一杯。”

禇非烟接过她手里的高脚杯说:“不喝了,咱们该回去了。”

林赫嘟囔着,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Waiter过来,对禇非烟说:“你们的单已经有人买过了。”禇非烟很是意外,正要问是谁,林嘉声已经出现在waiter身后。waiter很识趣地让开,林嘉声走过来说:“她喝醉了?”

禇非烟点点头。

“你呢?”

“我没事。”

禇非烟的确没事,她的目光还是如一汪水,只是浮了一层哀伤,不再显得那么明澈。

林嘉声拉起摊在桌上的林赫。林赫已经站不直,林嘉声半搀半抱着,拖着她出了酒吧。

因为酒吧里的冷气开得足,外面其实比里面热。到了外面,林赫胃里一阵阵难受,就开始哭,一会儿把林嘉声当成柏翰,骂柏翰是混蛋,说她恨他。一会儿又认出林嘉声是林嘉声,问林嘉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担心非烟?你喜欢非烟,我理解你,我们是同病相怜。非烟还叫我陪她喝酒,她没资格跟我一起喝酒,咳咳……”

禇非烟哄了半天,总算把林赫哄得安静了。其实也不是安静了,可能就是累了,她就那样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林嘉声说:“我背她吧。你看着她,别叫她在我背上吐,看着不对头了,赶快提醒我放她下来。”

林赫摇头:“我不吐。”那样子,十成十就像个孩童。若在别时,禇非烟一定会笑,但这个时候,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林嘉声蹲在地上,林赫就往他背上趴,禇非烟心里一紧,突然抓住林嘉声的肩膀说:“你的伤口,没关系么?”

“没事,放心。”他低着头,禇非烟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赫身材瘦小。林嘉声背着她倒不怎么吃力,但是天气热,背着走了一站地到学校,最后又背着她上楼,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林赫在林嘉声背上睡着了,到宿舍后,林嘉声把她放下来,她就醒了,又嚷着说胃里难受,苏夏和秦心语也来帮忙,拖她到卫生间吐了一回。卫生间空间小,禇非烟返身出来,看到林嘉声站在宿舍门口狭仄的空间里,额上的头发都汗湿了,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林嘉声说:“你们照顾她吧,我先走了。”

禇非烟说:“我送你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宿舍,下楼,谁都没说话。出了宿舍楼,林嘉声才回头说:“非烟,其实你有很多侧面,是我不了解的。不管怎样,如果不想我打扰你,就少做叫人不放心的事。”

原来那天的话,他还是没有释怀。褚非烟心里本来苦涩,这时候听了林嘉声的话,更觉心酸,可她受够了这种冷淡的暗藏机锋的对话方式,很累。于是她说:“嘉声,那天我是气急了,才会那么说。我道歉。”

她的脸上显出倦色,头发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林嘉声看着她,觉得心疼,他只笑了,说:“你知道,我不记仇的,不然你会鄙视我。好了,上去吧。”

眼看也快要期末考试。大学的备考,尤其是文科类专业,临阵磨枪也还是必要的。褚非烟还读着新闻学的双学位,每次备考的任务都不轻松。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没有空调的宿舍相当闷热,风扇不知疲倦地转着,吹出来都是热风。除了睡觉,褚非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习室、图书馆度过。其实自习室、图书馆的座位也很紧张,有时候找不到座位,褚非烟也会到陨石咖啡馆去。陨石的一杯饮料要十几块钱,对于很多学生来

说还是贵了些,所以那里通常都还算清静。褚非烟在MG这个月拿了两次红包,用来支付饮料的钱,花出去也没负罪感。因为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些钱本来也是意外得到的。

这天晚饭后褚非烟去教室,找了几间教室都没有空位,正想着去陨石还是回宿舍,林嘉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着她出了教学楼,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才对她说:“双榆树的房子一直空着,我刚叫小时工打扫过,要不你住进去吧,里面有空调,看书学习也很安静,不用天天来找座位。”

林嘉声入学前,林普贤就在学校对面的一个小区里帮他买了一套面积不大的房子。房子重新装修过,又配齐了整套的新家电、新家具。但林嘉声很反感林普贤的这种做法,他宁愿住宿舍,也不想搞特殊,所以那房子也就一直空着。这件事,林嘉声跟褚非烟提起过,褚非烟知道。

不过褚非烟摇了摇头,林嘉声自己有房子都不想搞特殊,她当然更不想。她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曾搞过什么特殊。

这天晚上褚非烟就在宿舍里吹着风扇看书,到了九点多钟,却意外地接到袁沐的电话,袁沐说:“你有时间吗,我有事跟你说。”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沉静,像是越过漫长的时空传来。褚非烟心里有多想见他,只有自己知道,可她还是说:“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出来一下吧,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在当代下面的星巴克。”

袁沐在靠窗的位置坐着。咖啡馆里人并不多。褚非烟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她。几乎同时,她也看到了他。她走过去,他说:“坐吧,有点晚了,咖啡会影响睡眠,我给你要了果汁。”

可他自己面前还是放着咖啡,意式浓缩。

褚非烟也没动那果汁,只说:“什么事,你说吧。”

“你要辞职。是因为我吗?”

褚非烟其实想到了,她也想好了说辞,她说:“不是,在MG工作太累,我自己不想做了。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你不要在意,我不过是为自己的退缩找一个理由。”

袁沐平静地看着她说完这一串话,又平静地说:“你知道,我答应写专栏,是因为你的面子,如果你都不在MG了,我为什么还要写专栏?”

褚非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愣了半天,才艰难地说:“可这也是你的意思,我那天说我可以辞职,你没说话就离开了,我当你是默认。”

“在我这里,不说话并不一定代表默认。”

褚非烟一时语结。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他太狡猾,她若生气,也只能显示自己有多笨。于是她强自镇定地说:“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的。”

袁沐点点头:“我是答应过。可事实上,不够意思的是你。你拉我进来,你自己却离开。你不觉得这对我很不公平吗?”

他会跟她谈公平,褚非烟听着就像是一个笑话。在他冷淡地对她的时候,他何曾想到过公平?但褚非烟笑了笑,也只是说:“这不一样。我在MG会很累,会需要熬夜看稿子,需要带着黑眼圈去工作。而你只是每个月写篇文章。”

“你以为写文章很简单吗?你觉得禹贡的要求很低吗?”

袁沐说的也没错,褚非烟再次语结。而他弯起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说:“据我所知,禹贡并没有最后批准你离开。你回去吧,他很欣赏你。”

褚非烟觉得讽刺,纵然聪明如袁沐,也不知道自己走进了禹贡设计好的局,而褚非烟在中间,只是做了一颗棋子。果然男人都是狼。

可是褚非烟又不能说出来。她说:“那是他的事,我不需要谁的欣赏。”

“这是我说过你说得最酷的话。既然这样,我倒有些困惑,你真没必要费力气劝我写专栏,那是他禹贡的事情。”袁沐说。

“我当时劝你,是因为当时我还在MG,那是我的工作。”

“我答应你,也是因为你在MG。”

褚非烟还是生气了,她真的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她瞪着袁沐说:“你们不能这样。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才大一,我的未来不属于MG。”

“我们?还有谁?”

“还有……跟你没关系。”

袁沐看着她,眼神冷冷的。就和禹贡的眼神一样,好像别人的命运,合该掌握在他们手中。然而她看着,又觉得袁沐的目光不是在对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