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34 每个人心里都有隐痛

袁沐将她的手拿开。她的手很柔软,也很热,不像褚非烟的手,凉凉的,很舒服,又叫人心疼。他淡然道:“信不信的,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

江伊涵说:“你不能告诉他。”

“那是我的事。你知道,我没有必要考虑你的医院。”

江伊涵愣了半天,她终于明白过来,面前这个看似俊美文雅的男人,其实却异乎寻常地冷漠、无情、凌厉而且无赖。她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想到这里,她倒笑了,说:“这么说,你打算告诉嘉声?刚才为什么不说?林嘉声进去的时候,你明明还在。你说出来,林嘉声和褚非烟都知道了,不是正好吗?”

“我还没想好。”

“那你什么时候告诉他?”

“看心情,也许就不说了。”

江伊涵觉得事有转机,盯住了袁沐说:“要怎样,你才肯不说?”

袁沐也看着她,说:“明明是个好姑娘,又是何必?”

江伊涵眼睛一酸,却犹自倔强地说:“这跟你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害褚非烟?难道就因为林嘉声喜欢她?”

“我说是。你满意吗?”江伊涵的眼中显出怨恨,“凭什么她总是横在我前面?她优秀,我也不比她差。凭什么在别人眼里,她总是比我好?所有人都喜欢她,老师同学都喜欢她,连林嘉声也喜欢她。凭什么?”

“就凭她不会害你。”

“……”江伊涵竟说不出话来。

袁沐说:“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没有。”江伊涵否认。

袁沐看着前方,前方没风景,医院外面是马路,马路上是车辆,他说:“我想知道真相。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换。”

“什么交换?”江伊涵问。

“我可以保证,林嘉声不会从我这里得知这件事。”

“我怎么能相信你。”

“这个你自己决定。我不强买强卖。”

江伊涵低头沉思。

过了大概又一分钟,袁沐说:“你若决定不信我,那么请下车,我还有事。”

“我说。”这一次,江伊涵却答得快。虽然仅仅这么一会儿,她却已经很清楚,不能跟这种人玩心理战,他不会甩你。

袁沐淡笑:“当然,你要撒谎,我也听得出来。”

江伊涵心里狠狠的,口上只说:“好,我说,但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袁沐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伊涵说:“最初他们是想控制我,用我威胁嘉声。那天我去逛街,回来得晚了些,在我回学校的路上,穿过那片广场的时候,他们抓住了我,把我带到了一个空房子里,然后他们打嘉声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打了好几次也没有打通。几个人都用很凶狠的眼神看我。我很害怕,我怕他们伤害我,也怕他们伤害嘉声。我就告诉他们,嘉声喜欢的是褚非烟,他们用我做筹码,根本就没用。你知道,我恨褚非烟,如果没有她,我和林嘉声之间没障碍。所以我就这么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信了。但是他们说,为了控制褚非烟,我得协助他们。我,我答应了。交换条件是:他们放了我,并且等抓到褚非烟的时候,只可以用褚非烟做筹码,换取他们想要的条件,不可以伤害褚非烟,如果嘉声去领褚非烟,也不可以伤害嘉声,一根汗毛也不许动。也许你知道,他们只是为了商业目的。可我没想到他们会言而无信,那帮孙子,最后竟把嘉声伤成这样。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江伊涵说到这里,泪水就流了下来。她的眼风瞧着袁沐,袁沐面无表情。

袁沐递了一盒抽纸给她。江伊涵也不接纸巾盒,只一张张地抽着抽纸擦眼泪。

须臾,袁沐说:“你知道,我要的是全部真相,不是部分。你很没有诚意。”

江伊涵正抽着抽纸的手一滞,却没有抬头。她觉得她已经尽量讲了足够多的细节,讲得足够真实。她不知道破绽在哪里。只听得袁沐又说:“不过。我可以不计较。但我也必须再次警告你,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都不应该以牺牲别人为代价。”

江伊涵看着袁沐那张如妖孽般标致的脸。她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抓起那盒纸巾,狠命丢在了袁沐身上。

袁沐委实有些猝不及防,但他并没说什么,只是将纸巾盒丢在了一边。

江伊涵跳下车走了。

袁沐自己下车去将右边的车门关上,回来启动了车子。

江伊涵在花圃小路上回转身,看着袁沐的车子驶离医院,迅速汇入了马路上的车流。她的泪水如连珠线般滚落,与泪水相伴的,是她眼中怨恨的火焰。

所有人都有恃无恐,只有她江伊涵,这样好欺负!

到了夜间,褚非烟果然又烧到了三十八度多。于是又输了一次液,一直输到十一点多钟。林嘉声一直在旁边陪着,叫他回去他也不肯回。褚非烟全身没力气,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好几次,但每次都睡不踏实,醒来后总看到林嘉声坐在床前。

输完液后,医生过来量了体温,然后嘱咐褚非烟好好睡一觉,明天看情况,也许需要再输一次液,也许就不用输了,可以直接出院。林嘉声虽然不大放心,却还是回自己病房睡了。

一夜无话。

褚非烟一觉睡到天亮,依稀记得是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又不记得。她活动活动身体,身上倒是松快不少,就是出过汗的身

体黏糊糊的,难受得很,想洗澡。病房洗手间有淋浴,但她没有洗浴用品。她换上自己的衣服,捡了个护士不注意的空挡,悄悄离开了医院,在门口拦了一辆计程车,回到了学校。

林嘉声的电话很快就打来,褚非烟说:“我回学校了。你放心,我量过体温,已经完全退烧了。”

“那你也说一声啊,怎么不吱声就走。护士找不到你,就找到我病房,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我一个大人,还能丢了不成?我就是怕给你知道了,又不许我出院,还得磨半天,所以才溜出来了。”

到了下午,林嘉声也回到了学校。他得意地对褚非烟说:“我得到了启发,所以找个由头支开王小强,也溜出来了。”

褚非烟彻底无语。

褚非烟因为这一场病,烧虽然退了,鼻塞咽痛的毛病却还是持续了好几天。中间禹贡打来一次电话,为袁沐答应写专栏的事,说褚非烟立了大功,所以批准她休息一周,叫她好好养病。

Annie和Lucia也各打来一次电话,听褚非烟鼻音仍然很重,无非也都是嘱托她好好休息。Lucia还说:”小丫头你行啊,Susan叫你看稿子,你就把状告到主编助理那里去了。”褚非烟听了也很心惊,忙问:“那主编知道没有。”Lucia说:“好在Annie脑子里有根弦,没有立即告诉主编,我嘱托过她了,叫她不要告诉主编。否则你真得罪了Susan,你觉得对你能有好处么?”褚非烟连连称谢。Lucia就说:“好了,以后自己注意就好了。工作中受委屈是难免的,但告状不是随便能告的。尤其是对前辈,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褚非烟又连连称是。

林嘉声住院期间功课落下一些,其他倒无所谓,但是数学和几门专业课还是要补一下。所以他出院后也比较忙。

程浅来找褚非烟,说那个模特的工作不做了。问她为什么。她开始不太愿意说,后来就说,其实也没什么,聂止安找到了更好的模特,不用她了。

褚非烟问:“那你拍了两次,他给你结了报酬没有?”

程浅说:“聂止安在报酬上没亏待我,一共拍了两次,一次五百,两次就给了我一千,顶我在星巴克上半个月的班了。”

褚非烟觉得有些遗憾,毕竟这个工作报酬还是挺好的。

程浅拿出手机说:“这手机还给你吧,卡我取出来了。”

褚非烟皱眉:“还什么呀?我用不着了。你就拿着用吧。这工作没了,你就不找别的工作了么?”

“没手机也能找工作。”

“我跟你说程浅,你还给我我也是搁着。你就是别扭。”

褚非烟不接,程浅就把手机搁在了桌上。褚非烟无奈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的好。随你吧。”

“非烟,”程浅说,“你那个手机,是你哥哥的么?”

“怎么了?难不成我去偷的?”

“那天嘉声问我,知不知道你用的男款手机是谁的。”

褚非烟一怔,说:“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你的一个哥哥的。他说你没有哥哥。”

“我有没有哥哥,他怎么知道?不过,”褚非烟心里难免生出一丝难过,想起袁沐,更有几分心酸,可她还是笑了笑,说:“事情有些复杂,我一下也跟你说不清。反正,他是有钱人,这手机他是不要了,我再还他也是自讨没趣,他叫我帮他丢了。其实丢了也没什么,横竖不是我的钱。可我想着你找工作,有个手机总是方便些,这手机是好的,我拿来用就能让你用我的,物尽其用总是没错的。你要是不信我,不用也罢,我没的来勉强你。”

程浅听到这里,有些尴尬,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褚非烟笑,看程浅还是站在那里,有些局促的样子,就说:“怎么了?我知道你没有往坏里想我的意思。你别多想。”

程浅这才说:“非烟,我信你。真的。我知道你只是想帮我,你对别人都是十分的真心。这手机你要真用不着,就转卖给我吧。你折价卖给我,行不行?”

“卖?”褚非烟有些哭笑不得,“咱俩做买卖呀?”

“这没什么,BBS上还有人叫卖二手手机呢。”

其实程浅有时候也可爱得紧。褚非烟倒是有些乐了,要是这样能让程浅安心用这手机,也好。于是禇非烟说:“好吧,你给我一百块钱,行不行?”

“一百?不行。”程浅连连摇头,“肯定不行。你这手机才用了两三个月吧,你买的时候多少钱,就算叫我占便宜,至少也得五折。”

“行,你给我三百。”

“我不买了。”

“怎么着,嫌贵了?”

“你别哄我,我知道六百块钱买不到手机,你这手机还是比较好的,得一两千吧。”

两个人磨了一会儿,最终程浅还是给了禇非烟五百块。在禇非烟的生命中,向来都是拿钱换东西,此番是第一次拿东西换钱,况且还是和自己朋友交易,觉得甚是别扭。程浅就笑她,没有经商的天分。

第二天晚上,褚非烟在图书馆看书看到闭馆时间,出门时遇到了林嘉声。

林嘉声叫住了褚非烟,两人互相打了招呼,林嘉声心情很好的样子,追着禇非烟说:“你看非烟,我以前上图书馆,都是为了见到你。可我这次,真的是来读书用功来了。”

褚非烟突然就没话说了。这份感情,最初她不敢碰触,现在却无力

碰触。她的生活是一片湖,原本碧波荡漾,一片静好。袁沐是一阵风,打乱了湖面的平静。风过后,湖面重归平静。可是有些东西变了,褚非烟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路灯次第亮着,把他们的影子拉在地上,长长短短。路灯的光影里有小小的虫子飞来飞去。真的是夏天了,一丝风也没有,都夜里十点多了,也没有半点凉爽的感觉。

路上经过一排白杨树。褚非烟记得在去年秋天,白杨树落叶的时节,宿舍里的女孩子一起出来拍照。林嘉声刚好经过,林赫就让林嘉声帮着拍合照。

还是旧式的胶卷相机,拍照前要摆好姿势,喊“一二三”,然后“咔嚓”一声,就会走一张胶片。胶卷二十八块一卷,能拍三十多张,一张就是差不多一块钱。林嘉声帮四个女孩拍完一张合照,眼睛从相机后移出来,说:“褚非烟,我跟你拍张合照,行不行?”

几个女孩都起哄,硬拉了两个人站在一起。

最后合照洗出来,只见两个人虽并肩站着,肩与肩之间却隔着一个拳头的空隙,神情间也都带着微微的紧张。

秦心语突然说:“嗨,你看他两个,多般配,应该再站近一点儿。”

褚非烟不知道为何会忆及这件旧事。只是这样想起来,顿觉时光荏苒,倒仿佛是极久远以前的事。

林嘉声看她半天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是很爱说话的女孩,以前每次见到,也都是他说得多。当然,主要是因为他想跟她说话。所以即便她只是笑笑地听着,他也高兴。而现在,他却觉得难过。他说:“非烟,我一直想问你,你喜欢他,到底是喜欢他什么?”

禇非烟低了头,半天也不说话,只顾默默地往前走。

林嘉声就说:“我问你呢。”

“我不知道。”禇非烟还是低着头往前走。

林嘉声跟在他身边,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他说着,就当她在认真听着。他说:“你也许会觉得,好多男生上大学了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你以前这么跟我说过,你觉得那些耍酷的男生很幼稚,那些在K厅里唱着爱你到心碎的男生不成熟,那些假装深沉的男生很可笑。可他们不过是长得慢了点儿,他们至少活得真实,他们幼稚得真实也傻得真实。那个袁沐呢?惯常冷着一张脸,你觉得他有半点真实感么?你是不是觉得,他那样很与众不同,很有神秘感,所以对你很有吸引力。”

“我没有,我没有这么觉得。”

“那你喜欢他什么?我告诉你,我最讨厌他那股子劲儿,那股子仿佛高人一等不屑于正眼看人的骄傲冷漠劲儿。还有,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袁沐打架的时候,他一个人打三个,而且那三个混蛋都他妈的是不知轻重的角色。好像那天他连右手都没动。”林嘉声说到这里,等着禇非烟反应。

但是禇非烟没反应,表情很平静,目光也很柔和。林嘉声有些奇怪,便接着说:“非烟,你就不觉得吃惊么?就算是艺高人胆大,一般人面对危险的时候,也不会这样吧?又不是演电影。”

这一次,禇非烟总算有了反应,她仰起脸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帮你打架,还帮错了吗?他爱怎么打架是他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林嘉声觉得,禇非烟的反应还是太平淡了点儿。他说:“没有啊。我是觉得他这个人有点怪。对了,我昨天碰见他了,在学校对面,我看到有个人伸出手想跟他握手,他没搭理,转身就走了,还是一脸的冷漠。我想想,好像的确没见他动过他的右手。他是左撇子吗?左得够彻底的。”

“你说够了吗嘉声?”褚非烟突然打断了林嘉声。

林嘉声转头,发现禇非烟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灼的。林嘉声说:“怎,怎么了?”他知道自己说话把不住,可能说得有些过了。可她的反应,好像又有点大了。

禇非烟咬着嘴唇,半天,才说出来,她说:“他根本就没有右手!”

林嘉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没有右臂,那是假的,假肢,你明白吗?”褚非烟的声音颤抖着,在夜空里回响。那星子般的双眸也蒙了一层水雾。

林嘉声十分震惊,他不敢置信似的看着禇非烟。她泪湿的双眸浮上一层哀伤。电光石火间很多记忆的碎片涌进他的脑海,他才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褚非烟摇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不管他经历过什么,他承受的一定够多了。你不能再这样说他。”

然而林嘉声犹自有些发怔,他脑中出现的,只是那个夜晚,袁沐出手时的迅速和狠戾。记忆的片段连缀起来,交织成一种隐隐的不安。

褚非烟看到他神情间的恍惚,以为他只是震惊,就像她在星诺第一次看到那个空的袖管时的震惊。她觉得心痛而无力,仰头对林嘉声说:“嘉声,我求你,以后别再说袁沐。不管怎样,他帮过你,也帮过我,他没有伤害过谁。你理解不了,我也不懂,但他有他的骄傲。所以,我不想听到你再说他一个字。”

林嘉声点了点头,没说话。

禇非烟想起那个雨天,她仰起脸对袁沐说:“这样天气,我不信任哥哥的车技,我不想撞车撞死。”后来,她一直很后悔,她不知道要那么说。她甚至恨自己。泪水涌出来,她低了头,转身走开。

留下林嘉声站在路灯下,望着她单薄的一抹背影渐渐走远,转过弯,便看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