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155 我们都需要信念
这一连串的事情,楚紫凝已返回英国,安怡再次自杀,程浅车祸,原来还在纠结什么,几乎都快忘了,再省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转头,他还在身边。至少眼下还在。
褚非烟觉得自己快臭了,到学校先洗澡换衣服,又迟到了半节课。她忐忑地推门进教室时,正在上课的文献学老师停下对她点了点头,目光里隐有关切。她亦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昨天她那样闹,又晕倒在办公楼门口,大概系里好些老师都知道了。
中午林嘉声去医院看程浅,褚非烟便没去。等到上完下午的课,她从教室出来,直接背着书包出了校门,在校门外,发现耿兴的车子在等着了。耿兴说:“我眼下闲着,送你过去。”
知道是袁沐的指令,褚非烟也不多说。到了医院,照例陪程浅说了会子话。
下午近代史课上,李萌又将高维杨叫成了杨老师。下课后和洛晴川一起去图书馆,洛晴川穿了条破洞牛仔裤,路上遇到教哲学的倪庚,倪庚道:“你没裤子穿了吗?我送你一条吧。”图书馆借阅室新来了个年轻的管理员,人长得胖胖的,不过五官很好看,主要是新来乍到态度好,笑起来的样子甚为可亲。……
天渐渐黑透,却是袁沐自己来接。袁沐也坐下来跟程浅说了几句,他说:“程浅,我是袁沐,非烟说,你是这世界上最坚强的姑娘,这话我深信,我生平不爱求人,这次却要求你一回,你要醒过来,不然下次我想弄到她的身份证,谁帮我?”
褚非烟有种不知来自哪里的信仰,觉得袁沐的面子比谁都要大些。是以袁沐这样说时,她眸中升起热切的期待来,可等了许久,程浅仍是这般静静的,她眸中的期待又一分分黯下去。袁沐牵住她手:“回去吧。给她点儿时间,她会醒的。”
走出住院楼,褚非烟道:“往后得有段日子要往这医院跑呢,你忙,也不必总来陪我。”
袁沐应:“我知道。”看她神情仍是充满担忧,遂揉了下她的发,转移话题:“什么牌子的洗发水?这么香。”语调上扬,似带了调笑。
褚非烟扯开他的手,没情没绪:“别没正经。”
“这就没正经了?我看之前头发乱得很,这会儿可真两样了。”
褚非烟想起之前的样子,微窘,别开视线:“你嫌弃我。”
袁沐认真道:“不敢!”
褚非烟知道他是成心逗自己,心里觉得酸又觉得暖,转回头一看他,笑了。
袁沐点头:“这就对了,不能一直绷着。凡事要把心放松了,或许就没那么糟糕。”
“这会子又来说我。之前师姐的事,你自己不是也紧张着。”
袁沐哑然。
到底是二十几岁年纪,要说淡定,似他这般平素里也算难得,只是真到了牵心处,总
还是难免与自己为难。世上的道理大抵无别,总是劝别人比自己做来容易些。
左大念若再躲着不上课,怕是连教职也要丢了。所以,他开始上课了。
历史系三年级的中世纪西方史课堂上,目测上课的学生到了大半,出勤率尚算过得去。上课铃响,左大念拖着步子走向讲台,低头翻开课本,手微抖。
就算底下的学生没人当面说半句,他要过去心里的那道坎,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当他抬起头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张爬了皱纹的脸,越发显得晦暗灰败。当他开口时,所有人也都听得出来,他那讲课的语调,也越发的昏昏沉沉,叫人厌倦。
这一堂课,就学生而言是混沌的,就左大念而言,是漫长的。
这一堂课,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没有互动,没有人问问题,更像是左大念的独角戏。直到下课,下面也只是响起一阵收拾书本的声音,就像是开会,例行公事,带了种漠然。
在大学里当老师,除了拼水平之外,还要拼心理素质。左大念的心理素质本来训练得足够强大了,这时候突然又敏感起来,觉得难受。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讲台。
门外,守着位姑娘。牛仔裤,米色风衣,墨缎般的一头秀发,用发带松松束着,眸若星辰,清亮里凝着无声执着。
历史系二年级的褚非烟。
这学期二年级没有左大念的课,褚非烟便守在这教室门外堵他。
左大念夹着书疾走,褚非烟紧追着不放,引得一路的学生侧目。师哥师姐们感慨,这师妹,当初是真没想到。
乔镜直尤其记得,迎新那日,她带了一股清逸气质步入这校园,当时明明艳阳高照,她站在那里,启唇一笑,风轻云淡秋色净,黯淡了喧嚣。
那时候,有人说她美,有人说她冷,有人说她不食人间烟火。大家都以为,她在这学校里会一直不食人间烟火下去,直到走向社会。
原来她激烈的时候,也甚激烈;她执着的时候,也甚执着。
胳膊上被敲了一记,席雅道:“怎么?担心她?去帮忙啊!”
乔镜直愣了愣,一笑,拉她入怀:“没,还是我家媳妇好,随时吃醋,接地气。”
话未毕,胸口又被捶了一记。
褚非烟追到人少僻静处,上前两步揪住了他,沉痛地说:“左老师,我想知道,若真有心作弊的话,她提前让您透题不是更好?为什么用这么笨的方式,在试卷上动手脚,留下证据给人抓?”
左大念脸色难看到极点,抖着嘴唇说:“没人想到会被告,往常那卷子交上去封档,是没人查的。顶多大致翻一下,也不会去对笔迹。”
没人查就可以作弊?对着这样一个老师,褚非烟不知该恨他还是该可怜他。仍是盯紧了他说:
“左老师,都已经处分过了您还紧张什么?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您为什么要说谎?”
左大念的神色一僵,本就浑浊的眼神里闪过慌乱,却反过来问:“你想说什么?真相就是我说的那些,我的副教授都撤了,你还想做什么?”
褚非烟摇头:“我是学生,我能做什么?左老师,我也在想,如果您违背良心说这话,能得到什么?我横竖想不通。可程浅说她没答应您,也没叫您给她加那七分。她是怎么样人您不清楚,可我清楚得很,她不会对我欺瞒。所以这中间一定有问题,是您知道,我却不知道的。”
“没有。”左大念急急否认。
分明也活了五十多年,就不能镇定一点儿?褚非烟越发觉得,她所相信的是没错的。于是她尽量保持平静,希望动之以情:“左老师,她不缺那一门课的学分,但她选了,您就能开那门课。当初是您找她,她尊敬您,所以她答应您。念着一个学生的这份善良,您作为老师,还她清白吧。”
左大念避开她视线:“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我还有事,要走了。”说着,就要走。
褚非烟死死揪着他衣袖不放:“左老师,江伊涵给了您什么好处?”
左大念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却仍是哑着声音说:“什么江伊涵?我不知道。”
“您知道。”
“放开!”
褚非烟松了手,失望地笑:“老师啊,老师,我们都叫您一声老师。”
左大念匆匆而去,微微佝偻着腰的灰蓝色背影,在夕阳已然隐去的冷静光影里,落魄而慌乱。
褚非烟想起程浅的那句话:“郑老师,我只是对人心失望。”
回头,看到林赫。光影冷静。
“非烟,怎么样?”林赫走近。
褚非烟摇头:“他不松口。”
“先回去吧。”林赫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犹豫了又犹豫,还是问了出来,“非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程浅不是被冤枉的,怎么办?”
“林赫!”
“我知道,我也愿意相信程浅。可是……”
褚非烟苦笑:“是了,林赫,我明白,我也想过。可就算抛开信不信程浅来说,我的感觉告诉我,左大念的反应不对。他有问题。这整件事情都有问题。”
“非烟,我也是担心你,你这样不依不饶地抓着不放……你明白我的意思,程浅还昏迷着,我们都难受,你别生气。”
“我明白。”褚非烟看向远方,微眯了眼睛,似茫然,又坚定:“我都想过,就算我真错了,我是个学生,到时候给院长认错,给左大念认错。那也没什么。我愿意。但现在让我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程浅还昏迷着,她是拿命救人才会这样的。她需要信念,我也需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