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_139 命途多难堪怜惜

袁沐笨拙地安慰小蝉,而小蝉低着头,眼睛里没有了袁沐初见她时的那种神采。他觉得挺沮丧。一向都是小蝉说得多,他听得多。到需要他说话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挺笨。

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小蝉不再那么爱笑,也不太爱说话,精神不好,人都见清瘦。季芳的工作比从前忙,有时候因为工作耽搁了,没能按时接小蝉放学。袁沐就带上小蝉一块儿回家。

其实袁沐自二年级开始,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上下学,及至司徒毓重新回大学任教,他就更少让父母接送。因为学校离家并不远,最主要的是,在父亲袁苍和母亲司徒毓而言,他们即便不舍,也是希望袁沐自小便能独立自强的。只有这样,袁沐才能像每一个健全的孩子一样,活得美好、圆满。

当然,父母的苦心,袁沐在当时是不大明白的。

袁沐和小蝉并肩走回家,有时候也会搭乘一站公车。从前是小蝉喜欢说话,袁沐比较沉默。但自从季芳和林京离婚后,小蝉的话少了,袁沐反而慢慢地会主动说话了。他会先把小蝉送到楼下,让小蝉上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人,如果没人,就带小蝉到自己家吃晚饭,然后他们坐在一张书桌上写作业。司徒毓会给两人切水果吃,她也喜欢小蝉。

季芳和司徒毓原本只是点头的交情,因为两个孩子的关系,也有了情好日密的趋势。一个颇具才情却为残疾幼子而全身心奉献的母亲,一个活在舆论浪尖却始终努力并且自爱的话剧、电影双栖演员,她们因接触、因了解而渐渐相互认同。

两个小区中间隔着一个公园,不大,平时还算幽静。公园里有一个水塘,到了夏天,水面铺开田田的莲叶,能看到鱼儿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时而隐在莲叶下面,时而又游出来。有一天傍晚,袁沐去那公园看鱼,还没到水塘边,远远地却看到小蝉坐在荷塘边的草地上。她戴着红色的蝴蝶结发夹,穿着白衬衫和红格子小裙子,洁白的长袜。在那绿色浓郁的草地上,鲜明如一朵盛开的花蕾。

袁沐走过去,从背后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只低着头,出神地看着草地上。

袁沐在她旁边蹲下来。她说:“沐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又是在做什么?”袁沐便说便走近。

“嗳,你小心。”小蝉惊呼。

草地上是一只蝴蝶,只剩下一侧的翅膀,有气无力地,偶尔扑闪一下。青草彩翼,颜色鲜明,却有些惨烈。

袁沐的脚步,堪堪停在离它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这蝴蝶怎么了?”袁沐说,“你弄的?”

没看出这丫头有破坏倾向呀。

小蝉显然没理会他的质疑,只是低头看着蝴蝶,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我见到它的时候,它就是这样了。”

那蝴蝶孱弱地扑打着仅剩的一侧翅翼,做着无谓的努力,却注定不能飞起来。

袁沐绕过蝴蝶,在小蝉身旁坐下。小蝉看看他

,又低头去看地上。

“沐哥哥,它这样会死吗?”

“我不知道。”

“它不会死,对不对?”

“对。”

“我把它带回家行吗?”

小蝉的一双清眸看着袁沐,眸光里满满的是担忧,还有浅浅的忧伤,那种忧伤不该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该有的。

最后袁沐说:“就让它留在这里吧,活下来或者死去,花丛和草地都是它最好的家。”袁沐是觉得,若带回去还是死掉,小蝉难免还是要伤心。

小蝉想了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后来他们坐在荷塘边的草地上,看着田田的莲叶和水底的游鱼,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小蝉对袁沐讲了很多事。一个孩子的记忆,凌乱的记忆片段,后来袁沐整理起来,差不多也勾勒出小蝉颠沛流离的童年。

原本那该是一个小村子,在山脚下,有小河绕村流过。安小蝉就生在那里。她有一个姐姐,家里有田,还养着两只羊。小蝉一直记得那两只羊明,却不记得羊的样子。

有一天下午,小蝉和姐姐去河边放羊,两只羊走开了,她和姐姐各跟着一只,也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悲剧发生了,一个男人用布条堵上了她的嘴巴,并把她抱了起来。那男人力气很大,她喊不出来,也挣扎不动。她看到姐姐在男人身后追赶,哭着叫她的名字。

穿过小桥,小蝉被塞进了一辆车子里。

那男人把她带到了一个小镇子里,交给了一对夫妇,就再也没出现过。那对夫妇让小蝉叫他们爸爸和妈妈。

小蝉自然不肯。

他们对小蝉挺照顾,还带着些讨好。四岁的小蝉懵懂无知,却本能地无法喜欢他们,她看着他们的脸,只觉得陌生。她想逃离他们,却逃不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满街里乱跑,还是会被找回去。

后来,她只好听他们的话,叫他们爸爸和妈妈。

那个家里,可以经常有糖果和苹果吃,肉也不是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但是那些曾经让小蝉垂涎的东西,却再也不能吸引小蝉。小蝉想念自己的家,想念总是在忙碌着而顾不上理会小蝉的爹爹和娘亲,更想念姐姐。她一直记得姐姐哭着喊着追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姐姐后来怎样了。

小蝉在那个家里共住了半年。年后开春的时候,小蝉生病了。她被送进医院,并在那简陋的病房里住了几天。回来后,她感觉到爹爹和妈妈的态度有些不同,只是隐隐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毕竟太小。

再过了几天,小蝉康复出院,他们给小蝉买了一身新衣服,矮胖的妈妈把新衣服给小蝉穿上,说:“我们去个地方,好不好?”

他们把小蝉带到一个城市里,在饭店里吃了饭,之后,他们到了一条偏僻的街上,他们说有点事,让小蝉站在一棵树下等他们。看着从未见过的宽阔马路,小蝉心里害怕,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回来

找小蝉。

小蝉在那里等了很久,她饿了,她在那条陌生的马路上哭泣,时或有车辆和行人经过,没有人因为一个小女孩无助的眼泪而停下脚步。天色渐渐暗下来,温度也在下降,小蝉缩在墙角里,不再哭泣,却只是发抖。那是个她永远也不愿回想的夜晚,她就缩在墙角,又冷又饿,在化不开的浓重夜色里,她的心里充满恐惧,她睡着,又冻醒,夜色依旧,夜里的安静和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依旧。

终于挨到天亮,太阳重新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仍然感觉不到温暖。

来了两个面容和善的女人,她们带小蝉去吃东西,小蝉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包子和一个鸡蛋。那两个女人问小蝉家在哪里,为什么会独自流落在街上。小蝉把自己记得的事,都如实跟她们讲了。她们把小蝉带到一个地方,那是个孤儿院。

两个女人正是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年长一些的姓李淑玲,是孤儿院的院长,年轻一些的叫苏文。

小蝉在孤儿院里度过了三个月。晚上和很多小孩子共同住在一间大房子里,每日三餐,大部分时候都是稀粥、咸菜和馒头。阿姨不看着的时候,小蝉的馒头经常会被别的小孩儿抢去,小蝉吃不饱,却也从不向阿姨告状。有一个男孩儿叫阿东,瘦瘦的,有点黑,他常常会护着小蝉,不让别人抢小蝉的馒头,若还是被抢走了,他会把自己的馒头掰一半,硬塞给小蝉吃。

在那三个月里,天气由寒转暖,孤儿院里的树木都长满葱郁的叶子。青草在院子里的墙边角落随意生长。槐花儿开满枝头,满院子里都飘着甜甜的香气。那让小蝉非常想家,因为村子里也有很多槐树,在这个季节,也会有槐花满枝头,也会有甜甜的香气满村庄。

家里还有姐姐,会爬到树上摘槐花给她吃。

阿东看到小蝉呆望着树上的槐花,知道她想吃,于是便趁孤儿院的阿姨不在,爬到树上。

小蝉站在树下,仰着小脸儿,看阿东把一串串的槐花摘下来,摘了好多,他拿不完,就掀起小褂子兜着。

小蝉在树下朝他喊:“阿东,你小心点儿。”阿东说:“欸,我知道。”小蝉又喊:“你摘了很多了,快下来吧。苏阿姨快回来了。”

就在那时,苏阿姨真的回来了。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年轻阿姨。

年轻阿姨有一头柔顺亮泽的长发,她穿着棕色皮鞋和漂亮的裙子,微笑着。她是小蝉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小蝉远远望着她,一时忘记了阿东还在树上。

阿东则一手兜着槐花,一手攀着树干,利索地从树上爬下来。

漂亮阿姨皱眉道:“看这孩子,小猴子似的,嗳,慢点儿,别摔着了。”

阿东到树下,仰头对着漂亮阿姨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接着他跑到小蝉面前,大把的槐花朝她手里一塞:“给你,吃吧。”

漂亮阿姨转头看向呆站在一边的小蝉,露出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