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咱们又遇到了
从府外新鲜活泼的世界里回来,面对的又是一成不变枯燥安静的日子。
林逐汐默默地跟着华夫人操持家务协理中馈,安静得像路边的树。
这天她照例跟着华夫人整理库房,让身边信得过的丫鬟点数过账核对物品,忙忙碌碌中也没空顾及其他,直到华夫人派人来请她过去才从账本中抽身。
“嫁人后你能捧着这些账本数十年,现在急什么?”华夫人听说她埋头账本只觉好笑又欣慰,拉着她的手笑道:“明天你出去转悠两圈,正好去市面上看看,韵澜的婚期将近,你和她感情好,可要好好准备。”
林逐汐怔了怔,这才想起林韵澜九月二十三就要成亲,顿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女孩们都要出嫁,到时候姐妹们各有自己的家庭,也不会再有如今闺阁中纯粹简单的情分。想到将来姐妹们可能相对陌路,她的情绪低落下来,又不想让华夫人担心,勉强打起精神,想起林韵澜喜欢舞刀弄枪,她心想难道自己还要去兵器坊走一趟?她觉得论起兵器制造,没有比浣月宫更好更合适的,自己总不能跑一趟浣月宫吧?路远,长辈们也肯定不会同意。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
但不管怎样,能出府透气总是好的。
她点头应是。
不多时她带着成双和连枝坐马车出门,直奔城中最热闹的商业区。商业区人流量大比较拥挤,马车在街口停下。三人下车果然看到络绎不绝的人群,林逐汐戴上面纱,心情轻快地融入人群。
然而要找一件合心意的礼物并不容易,林逐汐逛了大半条街都没找到看上眼的好礼物,走到后来不由有些疲乏,想就近找个酒楼歇脚。
没想到她刚到酒楼大门前,正好遇到一道人影从斜方盘跑过来,速度极快,她猝不及防,想闪开也来不及。
砰地一声两人撞个正着,林逐汐只听到一声细细的低沉的闷响,她还晕头晕脑的没来得及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坏了,耳边已有人气急败坏地质问,声音之响亮尖锐几乎要震聋她的耳朵。
“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睛?不知道看路吗?撞坏我家小姐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看到自家小姐受人污蔑,成双不依地站出来回道:“胡说八道!我们家小姐走得好好的,明明是你们先撞上来的。”
“芙儿,不得无礼!”出声的正是杜云玲。
林逐汐冷眼旁观,心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旦相逢就抽风。
“真巧,居然在这里遇到杜小姐。”她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林小姐。”杜云玲点头示意。
林逐汐目光掠过她怀里抱着的琴,看见琴身上的流水断纹,又见一根琴弦已经断裂,心里涌起几分惋惜:倒是可惜了一张好琴,不过修修还能用,就是不知道哪里有这么高明的修琴师傅。
她往旁边让了让,“杜小姐这是要走?先请。”
杜云玲微微怔住,“多谢林小姐。”脚下却没动。
林逐汐自然知道刚才那声闷响是琴弦断裂声,但她没打算按常理出牌顺着杜
云玲的想法走,干脆当没看见看杜云玲到底想干什么。这一招其实挺无赖的,但总比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要好。
好在杜云玲身边还有个忠心护主嫉恶如仇的贴身丫鬟,芙儿立刻跳出来大骂:“你弄坏我家小姐的琴还想就这么算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你不给个说法别想走!”
“杜小姐果然心慈,家风也宽和,贵府的下人真是好福气。”林逐汐似笑非笑地瞥过芙儿,满脸佩服道。
这丫鬟还真是沉不住气,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谁不会?杜云玲来这一出想干嘛?有意想恶心自己为她杜家出口气找回场子?
芙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却不敢再轻易搭腔。
杜云玲面色变了变,还好有面纱挡着看不清楚,但她的眼神已带上怒意,知道芙儿做得太明显,但眼下是怎么说都不能输阵的,只淡淡道:“不比林小姐对自己的丫鬟爱护有加。”
“这是自然。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知道她暗指成双,林逐汐往边上走了几步让开路,淡漠地应道。
两道同样窈窕纤细的身影很引人注目,来往的人群不时转头看她们两眼,甚至有人边走边回头看,撞到人引来阵阵惊呼,也有撞到树的,震落一树桂花,花香如天外之香从云中飘下,金雨乱香纷纷坠落,落了两人一身还满。
惊叹抽气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眼神迷醉,呆呆地看着这娇艳风采。
林逐汐坦然自若地任人打量。她和杜云玲都长得不差,各有各的风采气质,有人关注是很正常的事。相比之下还是杜云玲比较惹眼。
杜云玲面覆雪白轻纱,半透明的面纱令她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霜色织金丝的广袖长裙,显得她气质雍容,更衬得她姿容清新脱俗。毕竟杜云玲比她年长一岁,又受宫廷礼仪熏陶多年,论起场面上的气势和应对,的确比林逐汐强。
殊不知林逐汐在别人眼里也不差,紫色织暗纹的面纱虽将她的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却依然掩不住她的灵秀。她一身湖蓝衣裳,光洁的额头如美玉生晕,眉目间隐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当真是人淡如菊,雅致清丽,一双杏眼生得极好,顾盼生辉,很有神采。
杜云玲眉头微皱,没等她说话,远处萧崇烈提着只精巧的细藤篮子走过来,篮子上盖着棉布,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看到对峙在大门前的两个女子,萧崇烈明显怔了怔。
“表少爷。”芙儿见到救星,立刻扑上去告状。“表少爷来得正好,小姐的琴被人撞坏,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日小姐还要去秋娘子那里练琴呢!”
林逐汐冷笑一声,根本懒得看萧崇烈,更不屑开口。
“这里不方便叙话,不如咱们找个雅间再慢慢谈?”萧崇烈看一眼神态安然的林逐汐,再看看堵住大门仍不自知的杜云玲主仆,心里直叹气。
听出他话中维护林逐汐的意思,芙儿急得直跺脚。“可是表少爷,这张琴是御赐之物,不能有半分闪失的!”
林逐汐心头微讶,杜云玲还真舍得,连御赐的琴也拿出来对付自己,还真不能小看她的决心。
本来损坏一张琴也没什么,但什么东西沾上“御赐”二字就不能等闲视之。这就是皇权的作用。
御赐的琴,杜云玲也不能随便拿到外头找人修,除非她自己会修或者找信得过的熟人,不然这张琴就废了。
显然萧崇烈也想到这点,他微微皱起眉看看林逐汐再看看杜云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目前的状况不太清楚,林逐汐又没有解释的意思,一时竟僵在那里。
“劳驾,让让,你挡住我的路了。”忽然有人开口,语气比白开水还要淡漠,但谁都能听出他的不耐烦。
杜云玲的身子一僵,胸口起伏的频率明显急了些,但还是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开路。
林逐汐怔住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梦到过好几回,自然不会分辨错。她心里的厌烦化成畅快和开心。谁叫杜云玲这么没眼色?活该现在被人下面子吧!可与此同时她又感到心虚,好像他每次遇到自己,自己都会和他讨厌的人闹出些不大不小的矛盾,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不安分太麻烦太能惹是生非?
她唇角泛起笑意,为这意外的相遇而欣喜,但又忐忑得不敢去看他,笼在袖中的手悄悄地蜷紧,她眼中的光彩亮得惊人,像千万支烛火熠熠生辉照亮深渊,欢快得直想大声歌唱。
事实证明朔月的存在感很强大,起码萧崇烈在第一瞬间就认出他来。“咱们又见面了。”
朔月依然戴着那张劣质面具,漠然瞥一眼萧崇烈,眉梢微挑,“你有事?”
萧崇烈被这油盐不进的家伙噎了噎,还没等他开口,朔月已直接走到杜云玲面前伸出手,“琴拿来我看看。”
林逐汐默然,这家伙到底在旁边看了多久?
杜云玲怔怔地看看他又看看林逐汐,想不通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到底和林逐汐有什么联系,一而再地为她解围。“你会修?”她呆呆地问。
朔月面具前后的眉目都岿然不动。“看过再说。”
杜云玲见他态度认真,又见萧崇烈毫无反应,知道自己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只恨林逐汐运气好,偏偏有人来给她解围。心里一口气堵着,她暗暗咬牙,将琴递给朔月。
朔月直接抱着琴进酒楼在空桌前坐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流水断纹,心想这么好的琴让杜云玲拿来当道具找人麻烦真是糟蹋。他仔细观察琴身和断掉的琴弦,心底冷笑,真不愧是杜家女。
“你去买一卷江南蚕丝来。”朔月转头看向沉默旁观的林逐汐,吩咐。
“你会?”杜云玲眉毛微蹙。
朔月低头看琴不理她。
林逐汐扁嘴,心想江南蚕丝是制作琴弦的上乘材料,不然也不会有吴丝蜀桐的说法。看朔月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杜云玲的目的是不可能达到了。
她匆匆出酒楼,很快买来一卷蚕丝。
朔月果然是老手,手法熟练地重新修好琴弦,他以指尖轻拨,极为认真地调整音质,指尖挑出的轻音从混沌转为清洌,直到逐渐变得和原来的琴弦奏出的琴音浑然一体曲调一致,他才站起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