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山顶日出

“你骑术如何?”出发前朔月忽然问。

不会武功的林逐汐抬头看两眼高高的峰顶,想起云雾山的崎岖难走,坚决不逞强,毫不犹豫地摇头,“上山不行。”

朔月不以为意,“看来只好委屈你和我共乘一骑,你……怎么样?”

这想法很冒昧,但没有其他办法。

“能和朔月公子共骑,应该是我占了便宜才对。”林逐汐笑眯眯表示自己选择去云雾山看日出果然是好主意,多么难得的机会。“可这匹马怎么办?”她指了指自己来时的坐骑。

朔月一笑,想不到看起来娇怯秀气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倒是大胆得要命。他一跃上马,伸出通透如玉的掌心,“它认得路,自己会回去的。上来!”

林逐汐自自然然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微一用力,一个轻旋已在马上。

朔月眼睛微亮,“身体轻盈,倒是练轻功的好料子。”

他马上身姿端挺,笔直如剑,策马控缰姿态潇洒,说是共骑,却能在极速驰骋的不断颠簸中一直不挨到林逐汐的身体,固然是因他骑术非凡,但君子品性,多少可见一斑。

林逐汐坐在他身前,心想江湖中的传闻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朔月这匹马是难得的好马,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就进了偏僻的山路,看方向是云雾山的一支峰脉。

飞马疾驰。

深黛苍穹上星光点点如眼眸,云层流散开去,一轮明月清光千里,照亮前方弯弯曲曲的小路。

云雾山如其名多云雾,山下雾气稀薄,借助天上的星月之光,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完全视物轻易上山。但到半山腰处雾气骤然转浓,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怪石嶙峋山崖陡峭,几乎寸步难行。

好在朔月早有准备,点燃一盏明亮小巧的羊角灯交给林逐汐提着,解决了视线问题。

山上云雾浓重,但并不让人觉得难受,空气中有种清新的雨露香气,令人神清气爽。

马蹄声疾,恢恢长嘶。

朔月缓缓勒马,“前方山路崎岖,马不能行,步行吧。”

林逐汐目光瞥过牵住自己手指的朔月,再看看自己的手指。这人很君子,说牵手指就绝不会碰到手心,行事很有分寸。她感受到指尖相交之处传来的暖流,只觉身轻如燕,飘然欲飞,看着眼前弯曲的山路,她心想这真是一场奇妙的旅途。

月华流转如练,与满天星光交相辉映,照亮深翠树影蜿蜒小路,天道般铺陈到脚下。白衣素裳的男女相牵而行身姿轻灵,宛若月光下的一缕烟雾,缓缓剥离夜色,踏星月而过,采云撷霞,向天边遥遥而去。

林逐汐看一眼纤尘不染气定神闲的朔月,羡慕得两眼放光望尘莫及,“内力真是个好东西,要换成我自己爬山,肯定累成狗。”

“你就不能打个好点的比方吗?”朔月瞅着她兴奋的神情,好笑道。

“这是实话。”林逐汐一本正经。

朔月懒得理她,不多时脸不红气不喘地停步,微微抬头:“到了。”

林逐汐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环境,发现这里的风景相当优美,青空碧崖,明月清风,站在山顶便对漠漠空谷,巍巍山脉,天地浩大,都在双臂一怀中。

此刻月华流转如水,将山野笼罩在淡银色的月光中,看起来比白天多出一份朦胧和柔和,路边的花花草草都显得袅娜多姿。

虫鸟低鸣声此起彼伏,未经雕琢的自然风光淘洗着眼睛和心灵,她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转眸看向朔月,她发现他凝视着顶峰最端处的一块突出之处。

他的神情遥远而怅然,像隔着岁月洪流看向久远的时空,却始终不前进一步。

她呆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块突出的孤崖像山体险险向天刺出的獠牙,横挑苍天。獠牙尖端,隐约可见一座孤坟,临风吊影,寂寥凌顶。

林逐汐惊异地瞪大眼睛。

什么人竟会葬在这里?

此时月光移动,照亮孤崖,她隐约看见那坟冢是白石砌成,石碑上的题字看不清楚内容,只看得清是字体颜色是朱红色,不由心中一惊。

朱红色……莫非这坟墓埋葬的人是直系皇族?可哪个皇族会埋在这里而不是葬入皇陵?莫非是犯了错不准入?可若真是犯错也没资格用朱红色题字。

她百思不得其解,欲待细看,朔月已伸手虚虚拦住她,语气平和又不容拒绝地道:“那里的山石和别处不同,非常滑溜还很潮湿,地方又狭窄不好落脚,甚至风稍微大点都有可能把人扑入山谷,我当年都曾差点掉下山崖,你绝对去不得。”

林逐汐悻悻后退几步,知道自己的好奇心注定不可能得到满足了,只好盯着黑漆漆的天空等待天亮。

没等多久,遥远的天空忽然泛起一丝鱼肚白,她眼前一亮。

日出!

仿佛只是刹那间,极黑的天幕中出现一道鲜明的白,像银河凝于一丝,又像天神挥动巨斧破开混沌与黑暗,换来一线明亮的光。

那道白光最初还很远也很细小很安静,然而不过是眨眼功夫,它就由静态变成动态,白色由远向近迅速推移,须臾间已奔到眼前不断翻滚。

翻滚的白色不断带出新的颜色,白、淡红、绯红、深红、银红、绛紫、深金……又或者紫中有金、金红相融,七彩霓裳,华光万丈。

天色变白,又很快变蓝。薄云在阳光的映托下,像是绣刺在天边的轻软彩纱,随着不断变幻色彩的阳光轻盈飘动着。

天边各色翻涌不休,按理说这么多颜色聚集在一起应该觉得杂乱花哨,但此时只觉华丽,像织女手中彩线被扯乱,又像世间所有人想到的想不到的颜色汇聚于此,滟滟千万里而来,涂亮人的眼眸。

天际慢慢透出一缕金红,接着远处的白云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色。纯正的金色压制住万千色彩,显得内敛而霸气,很快占据人的视野,所有的华丽都为此黯然失色。

金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渐渐变成金红色,仿佛努力挣扎般,金红色缓缓上升。天空、浮云、城池、就连近处的山峰都被金红覆盖。几乎是一瞬间,金红

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跃然而出。刹那间彩霞黯淡,浮云退让,亿万碎金光线刺破云端,追光掠电般呼啸而来,落在眉间。人人身沐金光,眉间光艳灿烂如神。

初升的太阳不像中午的太阳那么霸道不可直视,此时它就像刚满月的乖宝宝的小手,透着婴儿独有的粉润的红,似乎一眼就可以看透。

短短的小半炷香后,太阳从婴儿长到成年人,阳光变得强烈起来,映射出苍山翠影,灿烂得不像真的。

林逐汐仰头,眯着眼睛看着那轮光辉灿烂的太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山巅看日出,无限灿烂,似脚下巍峨城池万里疆域都踏在脚下揽在怀中,心胸因而无限开阔,似看见万千美景浩渺征程。

这一刻天地浩大,人心却比天地更浩大,郁郁江山千万里似装入胸怀,整个人都被淘洗干净,荡涤尘俗洗净杂念,轻快得要飞起来,只想痛快大笑。

林逐汐抬目远眺,只见云雾山连绵的山脉尽收眼底,京师桦月城远远地坐落在前方,偌大的城池变得只手可握。桦月城大江皓水从城中穿插而过,同另一支江流合二为一,化为奔腾翻涌的大河,浩浩滔滔奔向远方。

她觉得自己像立在天地之间,凭虚御风无限延展,直与这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深深为这江山的壮阔震撼,似抬脚就可以踏进这山河。

此时虽天色大亮,但这绝崖之巅素来安静,林逐汐听着耳畔风声,半晌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身边的朔月始终很平静,他默默伫立,注视着脚下刚从夜梦中苏醒的桦月城,神色怅然如对过往。数十年回忆如血色长河翻滚不休,他深深地闭上眼。

一山绝崖,万里疆域,皆被他从容踏在脚下。阳光明媚,山风呼啸,映着他颀长身影如雪白衣,和在风中翻飞的黑发,映上他微微冷冽的精致眉宇,他俯首淡瞰桦月城的姿态风华无限,林逐汐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他冷而遥远,微带杀气。

“这里的风景真漂亮,我以前从不知道云雾山还有这么壮丽的地方。”她貌似不经意道。

“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朔月答,态度很平和。

“这么好的地方一个人独享?”林逐汐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无尽神往地看着远处的苍翠山林。

“这地方不好走,要有绝顶的马,更绝顶的轻功才能到。”朔月淡淡一笑。

林逐汐一想也是,若非这次有他带领,她这辈子都没可能凭自己的实力来到这里。“你一般什么时候来这里?”

“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静静。”朔月根本没看她,边漫不经心答边负手前行,站在悬崖边俯视着巍巍群山,衣袂在山风中鼓荡飘舞若飞云。

林逐汐转头,静悄悄地凝视着他的侧面,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容纳这天地之大,可她却觉得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寻常人的存在,连看人的眼神都带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藐俯视。难怪江湖上都说他不好接近,这距离感太重了。

她忽然觉得心有些空,见他的目光始终凝注在那座孤坟上,心里有些发酸,站起来拉拉他的衣袖,“咱们下山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