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再见
昏天黑地的礼仪学习中，林逐汐迎来自己的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林逐涛就来到她院子向她道贺，林逐汐却选择避而不见。
生辰，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对比去年的生辰，她只想苦笑。最美丽的十六岁和最绝望的十七岁他都经历过，心都死了，以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不肯见林逐涛，对方也只好离开，却托成双将礼物带给她。
林逐汐看都没看一眼，实在没心情去理会，挥手让成双收下，直接搁到箱子里让它不见天日去了。
没一会儿林逐渊也来给她送礼物，她自然也不想见。
但商人脸皮厚人也狡猾，直接让连枝带话给她想和她谈谈人生和理想。
林逐汐听到传话嘴角抽了抽，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偏偏她想拒绝都不行。她却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反而还有些想笑，撇开近况和选择不谈，林逐渊本身就是个很有意思很风趣的人，哪怕她如今内心凄惶失望，也会感到轻松。右相府实在太压抑太凉薄，或许林逐渊会是唯一的例外？
正想着人到了，林逐渊规规矩矩地行礼叩拜，隔着帘子，两人只能模糊地看到对方的人影，想说些什么话实在麻烦。
林逐汐实在忍无可忍，将所有宫人都赶得远远的，瞅着似对周围环境气氛毫无所觉仍笑嘻嘻的林逐渊。
连枝和成双悄悄地送上茶水点心，自觉退到门口守着。
“你和四哥吵架了？”林逐渊眼珠滴溜溜直转如风中灯笼，开口的第一句话完全不同于林逐汐想象的任何开场白。
“没有。”林逐汐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回答。
林逐渊瞅着她，拉长声调“啧”一声，听语气就知道，明显不相信。
林逐汐更加面无表情。随他信不信，反正他问了她也就那么一答。“他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林逐渊平静答，顿了顿又补充，“但他的表现已经说明很多。”
林逐汐漠然，“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林逐渊瞅着她淡漠的神情，把最近所有事事无巨细从头到尾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琢磨半晌，忽然问：“你嫁人了？”
林逐汐一惊，忍住霍然抬头的欲望，保持神情不动。
“你看起来似乎无所谓。”林逐渊依旧笑意微微语气轻松到近乎吊儿郎当，只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但你的呼吸出现了变化，看来我猜对了。”
林逐汐默默想自己果然历练不够，明明还跟着萧景暄学过怎样控制呼吸的。
林逐渊叹气，行了其他的都不用再问，就凭她这反应，他就可以推断出所有，至于对方是谁……
他眉头紧皱，宁愿自己不知道。
头痛欲裂。
她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上最麻烦的，还一惹就是俩，这完全就是找死的节奏。
“汐儿，你以后要多加小心。”想起最近宫中的变化，林逐渊脸色微沉，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只此刻心里不祥的预感陡增。
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楚
地感觉到林家要完。
百年名门，崩塌也只在一瞬。
“我知道。”林逐汐淡然。后宫当然不可能好混。
“我不是说你。”林逐渊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会错意，但他的担心又不能明确道出，含含糊糊的一句听的他自己都尴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努力措辞，咬了咬牙，将萧崇大肆屠杀宫人的事讲给她听，忧心忡忡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哪里是不对！分明就是很不对！
林逐汐双唇紧抿，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要排除异己清理内线，也用不着全部杀光，直接放宫人出宫不就行了？可萧崇烈偏偏采取这样一个更困难更麻烦还后患无穷的办法。
这摆明了就是在针对萧湛。
为什么？他不是都抢到皇位了吗？
刚听到萧崇烈继位时浮起又被她努力按下的可怕猜测又重新浮现，且比上次更清晰。
那道奇怪的册后圣旨上鲜红的私印浮上心头。
缺少的玉玺印……
林逐汐瞬间只觉身心凉透，连呼吸都噎在喉咙里。
那样的想法太可怕，她感到接受无能。可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
玉玺丢了，似乎和萧湛脱不开关系……难怪萧崇烈要发疯。
林逐汐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想了想却想不出来。她心里乱糟糟的，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茫然。
萧湛，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在他眼里是怎样的存在？他又会怎么对待自己？还有萧景暄，他至今未曾采取行动，是不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这一切……
看似简单的消息，却让她意识到很多事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感情问题，而是一个皇朝最深沉最黑暗最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她本人或许微不足道，但那个和她牵连的人太强大，连带着她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他人眼中不可忽略的存在。
所以，他的按兵不动有更深的原因，他并没有放弃她，对不对？
她想让自己相信，但他的避而不见还是让她心里虚得没底。
看着她游移不定的眼神，林逐渊默默叹口气，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太后已经下旨，召六妹进宫。”
林逐汐眉梢微挑，有些好笑。她还没进宫，杜婉馨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给她找个敌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这摆明是冲我来的，果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不管我本人怎么想，在世人眼里，我永远是林家女。”
她已不把自己当林家人，竭力想和林家划清界限，所以她基本不站在林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但别人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这么认为。
林逐渊淡淡一笑，几分黯然几分萧索，“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和六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步。”
林逐汐默然，她原以为闺阁姐妹难免有摩擦，等到各自婚嫁后没什么利益冲突自然也就好了，顶多以后相见如陌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们嫁的不是同一个男人。短期内她们还只是争宠，以后各自有了孩子，那才是真正的
你死我活。
基本上她已经可以预料她和林逐湄之间的结局。
“汐儿，你听我一句，以后，不要把林家的事放在心上，也不要对他们心软。”林逐渊神情凝重，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形容自己心中的惊惧和担忧，向来冷眼旁观的他，已看出表面繁华下隐藏的巨大危机，严肃道：“林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很多……你听话，不要在意任何林家人，包括……”他顿了顿，艰难道：“四哥！”
林逐汐霍然抬头，“什么意思？”
“他对林家的印象仍停留在他当年出京时。”林逐渊笑意里微带讽刺和苦涩，“可他却忘了，人都是会变的。”
林逐汐想起萧景暄的那句保林家人不死的承诺，心脏砰砰直跳，很多事她从来不敢想，怕得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但当那层自欺欺人的面纱被掀开，露出避无可避的残酷可怕内里，她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她失魂落魄地点头。
“你也不用太担心，还有我呢！”见她情绪低落，林逐渊努力安慰：“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林逐汐勉强扯了扯唇角，“五哥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不想再继续这沉重的话题，也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她直接下达逐客令。“抱歉五哥，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袖囊里的羊脂白玉雕温润细腻，去年他送她的生辰礼，她本想扔掉，但始终舍不得，就像她如今的心情，剪不断理还乱。
没过两天，精致华丽的凤冠霞帔就被宫人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林逐汐的面前，珠光宝气的凤冠搁在屋子里，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嫁衣更是刺绣精美活灵活现，堆在盘子里烂漫如霞彩。
侍候的下人都满眼艳羡赞不绝口，林逐汐却觉得特别刺眼刺心。
“喜欢？”林逐汐看着芷蜜闪闪发亮的眼睛，想起自己曾穿过的嫁衣，心底渐渐升起温软的情绪，态度也温和不少，“那你摸摸看，感受一下。”
芷蜜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谢恩：“多谢小姐。”
林逐汐微笑，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目光寂寥，如浮云掠过青天。
成双默默看着她的侧脸，下意识屏住呼吸，心头陡然生出深深的恐慌。“小姐……”
她总有种这样的小姐像破茧的蝶，随时会飞走一样的感觉。
小姐她该不会想不开吧！
注意到她担忧紧张的眼神，林逐汐哑然失笑，心里却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这右相府里还是有关心她的人不是吗？血缘不可靠，但总有些情意是值得她相信的。“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只是出了回神儿而已。”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生中会穿第二次嫁衣，而且还不是来自于那个令她倾心也曾承诺她一生的人。
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感觉，她半分都没感觉到。不过也没关系，有些事，一辈子也就那么一回，她能体验到一次，已是上苍恩赐。
她的等待到此结束，再也没有时间退路和犹豫的机会。她知道她和他是真的到此结束了。
再见，她的爱人，她的少年时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