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地两心各不知
夏季末梢,阳光努力挥洒着余热,树上的蝉更是肆意高唱日夜不绝,闷热的气息透过水晶珠帘向室内涌来,静悄悄的房间里气氛更加的闷。
林逐汐却完全没感觉。
她坐在窗下看着手里的玉雕出神,心里乱糟糟的,林逐涛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如果她抗命,林氏全族都难逃一死。
母亲是安国公府的女儿,严格意义上她和他是仇人。
如果他真的在意她,怎么会到现在都没采取行动没来找她?
前两条她都可以说服自己不要理,但最后一条准之又准地击中她的死穴。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但林逐涛不遗余力地轰炸劝说还是让她心底升起一丝焦躁和恐慌。
他为什么始终不露面?难道他真的不管她了?
森严堂皇的府邸,她抬头望去只觉铺天盖地的恶意和黑暗层层涌来,她孤零零地处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半分希望。
林钦森然冷漠得没有半分感情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她不胜寒凉地抱紧双臂。
“林逐汐,你就是死了,我也会让人把你的尸体抬上花轿。”
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觉得天地间只有这片小小的区域是安全的。击败她的不是他人的恶意逼迫,而是她内心的凄惶软弱。
她知道很多事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为自己的爱情而让林氏全族都去死,就算她憎恨右相府也没想过让他们去死,何况亲族中还有那么多无辜人。她也不能不考虑华夫人,她对华夫人还是有几分真感情的。
不得不说林逐涛把她看得很透很准,几句话说得简单却又恰好戳中她的软肋,而最打击她的,便是他的态度。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她为他们的未来拼尽全力挣扎反抗时,他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这让她无比心凉的事实才是压倒她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逐涛无孔不入的劝说举例,日复一日的等待,越来越渺茫的希望,越发的令她灰心丧气。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时间的流逝迅速带走她的希望,她不知道自己的等待和坚持是否还有意义,但无论如何,哪怕她最后不得不妥协,她总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而不是揣着满怀疑问走完自己的人生。
她必须要见到萧景暄,亲口向他问明原因。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找他?虽然他们同在桦月城,但她不觉得自己能瞒着右相府的人见到他,不然她早私奔了。
身边能用的人手太少,面对困境,她全无反抗之力。
“连枝,你能帮我往七王府带口信吗?”她犹豫再三,悄悄召来连枝问。
连枝怔住,朔月公子就是七殿下的事实她和成双消化好几天才接受,再想到前夜引蛊的事……
四少爷下达禁言令不许她们向小姐透露半分,但她们半分都不认为现在是小姐找对方的好机会。七殿下现在性命垂危,能保持清醒就不错了,就算有时间,以他现在的健康状况也不适合和小姐见面。
可问题是,不
能告诉她实情,又有四少爷不遗余力的挑唆抹黑,小姐会怎么想?
眼见连枝迟迟不答,林逐汐失望地垂下眼睑,但也没有勉强。
“小姐别担心,七殿下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连枝不敢违背林逐涛的意思,但也不忍心看她这样失魂落魄,只好努力安慰。
“后天就是萧崇烈正式登基的日子。”林逐汐神情苦涩如吞黄连,“我怎么可能不心慌?”
连枝沉默。
林逐汐黯然地看着窗外,天色渐暗,夜幕逐渐降临,时间的流逝在她眼里变得那么可怕,令她恐慌得寝食难安。
连枝暗暗叹气,想起如今七王府里的大概情况,她不由悄悄祈祷上苍保佑七殿下平安无事,让小姐得偿所愿。
萧景暄的情况当然很不好。
即使早对蛊毒的情况有所预料,但真正发作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东西的威力,若非他自身条件和麾下势力都远超一般人,想尽办法硬生生遏制住蚀心蛊的威力,他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哪怕吊住小命,他也躺倒在床形同废人。
这时候的他,虚弱得一个三岁婴儿都能一刀捅死。
这段时间,王府上下为保护他们的主子操碎了心,差点没急得集体一夜白头。
温粹绷着脸地看着刚从昏睡中醒来,面色白得跟吊死鬼似的萧景暄,从见他遍体鳞伤回来时就没好过的心情,终于糟糕到了极致,若非对方身体受不住,他真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搞什么鬼名堂?他还真打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把自己搞成这幅惨样我也算服了你。”温粹恨阴沉着一张脸瞪着他,刻薄道:“你要找死就干脆点,真的死了算了,别还不肯咽气害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萧景暄浅浅一笑,笑容里仍有掩不住的虚弱,却干净皎然,像夜色里绽出一朵纯白的昙花,散发着温润清雅的香,让人的身心都似被提亮。
“若你说这些狠话时不那么关心我,会更有说服力。”他声音轻弱得好似风中轻烟,却听得出显而易见的愉悦。
“谁关心你?”温粹冷冷瞥他一眼道:“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明知道是套还往里钻。”
“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犯蠢的时候?”萧景暄坦然自若。
温粹看着他清明迥彻的眸子,几乎被无力感压垮。“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就算不提这个,他们对林逐汐下手也有试探她在你心中地位的意思。现在,他们完全可以确定了。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若非和你有所牵连,根本没人会注意她,她的死活对局势也没什么影响。你撒手不理,她也未必会有事。”
萧景暄沉默。
“你现在的情况比她糟糕得多,不也照样活着?又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温粹连声叹气。
萧景暄直接闭上眼睛。
温粹不说话了。他知道的,萧景暄也一定知道,知道却依然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他只是扼腕叹息,为自己无懈可击的主人,从此终于被敌方抓住一个致命弱点而叹息。
上位者的争斗激烈残酷,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趁虚而入给予致命一击。一直以来,这个他唯一承认的主人能独掌大权威慑四方,最重要的就在于他强大浑然无懈可击的内心。
但如今他有了牵绊和在意,再无法保持过去的强大岿然。
多情者甚少可以登临绝顶。因为在乎的多了,顾虑也就多了,会有太多的把柄可以让敌人掌控。
若要凌驾于他人之上,不说要冷血绝情六亲不认,最起码也不能让人抓住弱点,不然通向的只有失败和死亡。
温粹看着气息微弱如游丝却神态平静如玉雕的萧景暄,想到右相府坚持抗争的林逐汐,忽然感到阵阵寒冷,不断下沉的心每一寸都载满担忧,却不敢再说什么。
萧景暄的目光掠过指间的青金石戒指,缓缓投向窗外隐约可见的皇宫一角。
他的目标还没抵达,一路上却已遗落和纠缠太多。染血的衣袍可以清洗,无用的东西可以丢弃,但那些复杂难明的爱和心情,该如何整理?
“我现在这样子……你想个办法给她递个口信,至少先安安她的心。”哪怕还有一丝转机,他也不想放弃。先稳住她,其他的他会想办法解决。
温粹面无表情地点头。
实在不想再听到那个祸水的有关的任何事,他抢先道:“宫中新传来消息,萧崇烈最近大发雷霆,下狠手处置了大批宫人。”
“嗯?”萧景暄转过头,有些意外。
“杀了?”
“杀了。”温粹正色点头,“很多很多。各宫老人几乎没有活口,尤其是原先伺候过太上皇的,除了跟着他到上阳宫的那有限的几个外,无论资历年龄,没一个活命的。那些还活着的也都换了地方,换的新地方还普遍远离原先任职地点。几乎将宫廷上下所有宫女太监都换了个遍。”
萧景暄默然,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他一时半会儿的却想不出原因。
跟随萧湛的都没能活?难道是萧湛做了什么?可不是他看不起萧崇烈,而是以萧湛的心机手段,正常情况下他就算想在宫中做什么,目前萧崇烈也不可能发现。
尤其萧崇烈现在地位不稳,应该收买人心怀柔待人才对。哪怕宫里的主子们大多都不把宫人的命当命看,但他这么近乎灭绝地杀总觉得不对劲。
给人的感觉倒像是灭口……
“他忙着登基,事情本来就多。杀了这么多宫人,谁给他干活?”萧景暄想他肯定很快就会重新选宫女换太监。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时机。
诚然大批量的杀戮和更换,可以让他最快速度最大限度地脱离萧湛的影响力并掌握宫廷,但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也会无可避免地给他人提供良好的机会安插势力。
萧崇烈又不傻,不会想不到这点。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查查看宫中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另外,叫我们的人看好杜婉馨。”
这枚棋子他布置多年却一直没用过,也许最近就要派上用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