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你该病愈了

华夫人神态漠然如石雕,从眼神到语气都没有一丝波动,“那些姨娘通房都看到养儿子的好处,又知道你父亲喜欢儿子,甚至亲自教导庶子读书,所以自然生下女儿就不上心,也便容易夭折,还能借此博取你父亲的怜惜获几日宠,总比辛辛苦苦养一个将来无法给自己撑腰的庶女好,要知道你父亲从来就不是长情之人。”

果然如此!

林逐汐如坠冰窖,只觉全身上下连骨头都是冰冷的,难怪在她回来前,府上只有林逐湄一个女儿。林家女儿少,不是生的少,而是活的少。想到自己原本会有的姐妹们,林逐汐只觉心底深处的寒意冻得她只想发抖。这就是后宅女人的可怕吗?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弃如敝履。人性趋利自私,就可以到这种程度?

“母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轻声细语问。华夫人不会说多余的话,可她说这些往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男人多半都是一个样。”华夫人淡淡道:“男人娶妻是为了两姓之好,家里有个当家主母,侍奉公婆主持中馈,但这些做得再好,也不能阻止他们的目光落在其他女人身上,男人都希望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像你二叔三叔那样不纳妾的又有几个?”

一句话问得林逐汐哑口无言,她悄悄地垂下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她抬起头,仍有些不甘心地问:“母亲,你嫁给父亲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没在意过吗?”

华夫人恍若未闻,“像你三叔这样只守着妻子一个的,若是诱惑足够大,也未必就能把持得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千百年来也就他一个。像你二叔这种对妻子至死不渝的另类终究是凤毛麟角,古往今来也就那么几例,那是大海捞针全凭运气,你求也求不到的。女人没嫁人前可以幻想,但嫁人后就必须把心守得严实,这样有些事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林逐汐抿紧双唇,忍不住想到自己和朔月,如果她真的如愿以偿嫁给他,她能不能接受他纳妾?她不知道,原先在喜欢他以前,她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些,但如今她又不确定了,爱果然是贪心的,不断地想要索取更多。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梦想,每个少女都有,她也不例外。

“虽然不知道你看中谁,但看你不肯说,估计你们的家世也不大配。”华夫人双手托着女儿的脑袋,强令她抬起头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女儿家都希望得到贵婿,母亲不怪你。但母亲怪你的是,只会用这些小聪明。”

林逐汐脸颊一阵发烫,对自己目前的颓废羞愧难当,“女儿知错。”

“你要知道,不管你将来嫁给谁,你都不可能只顾着风花雪月不通俗务,家世容貌女红才学,这些都不可能让你将日子过好。你要学会识人看人用人应付各种突发事件,不管身在何等家族,这些都是最重要的。”华夫人默默叹气,“你以前的表现一直很好,唯独在婚事上沉不住气了。这是人之常情,我也能理解,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言尽于此,华夫人看着魂不守舍痴痴发呆的女儿,悄悄地离开。

走到门外长廊上,寒风吹来淡淡的山茶花香,华夫人嗅着少女时最喜欢的花香,甚至有些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庶子不用亲自教,隔三差五地喊到面前教导两句就算完,但庶女不同,往往也要看她们天天出现在自己面前撒娇卖痴喊自己母亲,等她们出阁时一样要陪送嫁妆,她们在夫家过得不好,也要归结到自己头上。不像庶子,成器了是主母宽容大度,不成器是他们自己不学好。所以哪怕都是庶出,都是人丁兴旺,她也愿庶子多些,有出息的多些,这样既可以给亲生儿子栽培帮手,也可以用作磨刀石磨练儿子们让他们保持危机感知道上进,不然养出纨绔败家子,再多家业也得打水漂。

女人在这世上生存不易,不能太由着性子,不然迟早难有好下场。但也不能没有性子,否则肯定会被人踩到头上来。

一场教女让林逐汐认识到很多从前没想过的阴暗,华夫人走后很久,她仍旧呆呆地靠坐在床头出神,从朔月想到自己,她越想越觉得心冷,那种冷仿佛永夜般深长寒彻。

这种感觉,叫绝望。

她闭上眼睛,放纵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感觉自己像江水里浮沉的浮木,茫然四顾毫无出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浪头打来就会将她淹没。她只觉周围都是窥探自己的眼睛,隐藏在自己看不见的暗处,眼神诡秘,时时刻刻监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根本不知道可以相信谁。

成双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她穿着单衣坐在床头傻傻发呆,连忙给她披上衣服,又将递上手炉,“小姐这是怎么了?本就身体不好,若再冻着可如何是好?”

“在想事情,忘了。”林逐汐闭上眼睛,觉得挨个冻也不错,正好可以清醒脑子。她只顾着防备兄嫂姨娘庶姐,却忘了上头还有名正言顺的父母。她这院子里的魑魅魍魉还真不少。早就看清楚了,还对他们期待什么呢?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她半晌才平复情绪,想到只剩十来天的万寿节,感到阵阵烦躁。

她的病其实早就好了七七八八,这些天不过是心烦意乱心灰意冷懒得起身,但眼下华夫人一口挑破,她想再装病不起也不行。总还是要面对的,她装病逃避也不可能逃一辈子。

想通这层,她躺倒在床,盖着两层厚被子,又睡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梦里什么都有,却偏偏什么也抓不住,睡了一夜全身出汗,脑门上亵衣里都湿透了,中途醒来好几次又睡过去,次日早上醒来仍旧懒洋洋的不想动,整个人却清醒很多,好像将蒙在脑子里的那层让人迷糊瘫软的水汽都发出来,全身上下都没力气,脑子里却很清楚。她靠在床头摇铃,很快成双进来,给她倒了杯热水润喉。

刚放下杯子,她便清清楚楚地听到外头丫鬟禀报说叶铭檀来探病的消息。

林逐汐掀开被子想下床,却全身使不上劲,再看到自己这幅打扮实在

不好见客,只好又缩回去,吩咐成双:“就说我好多了,请他回去吧。”

成双干咳两声,低下头回:“叶少爷也只是来看看您便走。叶少爷也知道分寸,知道姑娘家的闺房不能进,只在外头坐了,喝了盏茶,向连枝问过您的近况。这也不是第一次,夫人也没说什么。现在在外头伺候的是连枝。”

不是第一次?还敢喝茶?林逐汐哭笑不得,怎么以前没发现叶铭檀这么会顺杆子爬?这胆子也够大。

“您要见他吗?”成双轻声问。

这么久她多少也可以看出几分,叶少爷对小姐还是有些意思的,既然小姐不想嫁皇家,嫁给叶少爷也不错。起码叶少爷对小姐够好,两人又算得上青梅竹马彼此熟悉,以林家的地位,叶少爷也不敢对小姐不好。

“不见。”林逐汐摇头,她没打算把叶铭檀当成备用的,这样对他对她都不公平。她只将他看成哥哥,嫁给自己的哥哥?她只一想就别扭。他们如果成亲,大概是一对不欢喜也不生分的夫妻,庸碌一生。而这样的人生一望即知,三年五载还好,一辈子那么长,她完全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忍受这样的苦闷乏味。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生这种念头。

她现在一想也愁。她不过是想正正经经的嫁个好人家,怎么就这么难?父母不靠谱,心上人拒绝,青梅竹马指望不上,外头还有只狼虎视眈眈。

她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脑子里搅成一团热 浆糊,林逐汐懒得再想其他,自己爬起来穿衣梳洗。

坐到镜前看见镜中容颜苍白缺少血色的自己,她有些恍惚,想不到病了一场,整张脸好像都小了一圈,这样低落的自己,还真不习惯,像经霜的花,整个人都蔫蔫的没精神。难道自己这么受不得风雨?

看着丫鬟们捧着的各色衣服,她选出一套水粉色斜襟交领齐地襦裙换上,选了几个颜色粉嫩温和的胭脂水粉,细细地上了妆,总算掩去苍白的气色,显得真实自然。镜中人颊生红晕,唇泛娇粉,青春明媚得像枝头刚刚吐蕊的花。

成双用挑选好的碧玉七宝玲珑簪为她固定好发髻,打开镜边的小盒子取出一对孔雀蓝耳坠,“小姐的确也该好好打扮了,这些天六小姐可是光彩照人。”

“女孩子爱美是天性,这是人之常情。”林逐汐淡淡道:“何况她正在议亲,精心打扮是理所当然的。”

“小姐你不能一直这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成双恨铁不成钢,“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林逐汐看着镜中整饬一新的少女,摸了摸压裙角的璎珞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如今这情况,她不会犯傻的。”

“咱们府上又没客人,小姐也没打算见叶少爷,怎么还特意做见客打扮?”成双诧异地看着林逐汐对镜描眉,满心疑惑。

“我既然到了该病愈的时候,你以为那些蜂蝶还会舍得不来?”林逐汐冷笑,“叶铭檀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