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如磐石

近一月来大公子的气色虽慢慢有所改善,对外却依旧闭不见客,难得过了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闲来无事他便教闻人九弹琴,只是闻人九并没有曲乐方面的天赋,学了大半月,勉强能弹出个旋律来,却是大大地难听,没一个月便放弃了。

大公子偶尔有一次摇头叹息:“你啊你,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又无恒心,如何学得会?”

闻人九知他是在逗趣,促狭一笑,顺着他的手坐在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若我不会,你便不要我了吗?”

“怎会。”大公子失笑,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本是夫妻间的小小调情,却难停止下来。她就像初春融化的一池冽泉,让他越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他的身体已经日渐康复,对于他的索欢闻人九便不再推拒,顺势倒在他的手臂间,双手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他的嘴唇因长时间喝药而而有淡淡苦味,闻人九却很喜欢这独属于他的味道。

当晕晕乎乎被抱起时,闻人九无意识地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浓黑得像万千星空,直直闯入视线,她的脑海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只愿一生此一人,天长地久无尽时。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窗外鸟声啼啾,碧叶成荫。

闻人九低眉看着熟睡中的大公子,极轻地触抚着他的眼睛。他的一眉一眼就像画匠笔下最完美之作,他的英气、沉静,他的多才、温柔,全都深刻印入她的心里。

若在一年前,她是万万也不敢想自己竟能成为他的妻,可是,上苍是如此眷顾她,让她小心翼翼再不敢多求其他。

一股极浓的倦意突然袭来,她眼皮撑了撑,沉沉睡去。然而她刚闭上眼,大公子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夫妻至今,昨晚才真正完成了洞房花烛夜。自他“病”后,她陪伴在侧悉心照顾,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盛满了对自己的爱慕,他并非泥人,怎能没有任何感觉?

“一日你是我的妃,一日我便让你不受伤。”他轻轻地喟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闻人九再一觉醒来,窗棂旁洒满了阳光。身侧空空如也,衾内是凉的,闻人九支着身子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大公子俯身站在书案后边,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

她没有出声,想到昨晚的事脸上又有点烧。

大公子发现她醒了,放下笔言笑着走过来:“可醒了,身上有无不适?”

闻人九垂下眼去,摇了摇头,“有点饿。我想吃东西……”自从入了仙籍,她便和其他仙人们一般不食人间谷物,可毕竟是一日三餐习惯了的,时间长了便有些忍不住。

若在平时大公子是不会同意的,这会影响她的修行,然而此时他竟温和地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她的脸颊,“你等着,我让素洗去准备。想吃什么?”

闻人九摇头,极轻地说:“我想吃萝卜饼。”

听名字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小吃,大公子不着痕迹地皱眉,旋即明白过来,闻人九自幼在山村长大,山珍海味自然是没有见识过,更有甚者可能常常挨饿,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张萝卜饼,怕是比那些美味珍馐更好吃。

“好,我让人去弄。”刚要起身,衣袖却被拉住,闻人九迟疑着看他,脸上有几分羞赧,“……我,我还想洗澡。”说完便垂下了头去。

大公子愣了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万年不变色的脸上也浮上些微的浅红,然而语气还是那样镇定,“我让人去准备。”

沐浴过后,一盘卖相十分精美的萝卜饼便被端上来,闻人九尝了一口,放了许多珍贵的食料的饼味道的确是好,但却不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心里牵挂远在乡间的母亲,不知道这半年来她一人生活,是否过得好。

大公子写完文书走过来,见她神情郁郁,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道:“我已上书向叔父请求和你一同下界看望我们的母亲。”

“真的吗?!”闻人九眼前一亮,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灼灼地盯着他。

“当然,我答应你的,怎会忘?”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滑过她如绸缎般光滑的发,起身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门外响起素洗的声音:“大公子,娘娘,帝君派人来请公子去延心宫。”

该来的躲不掉!

闻人九握住大公子的手,道:“我等你,早点回来。”

大公子仔细收拾一番到了门口,却见门口停着帝君的御辇,当下吃惊不已,连连道:“这是帝君的御辇,如何能让侄儿来坐。”罢了不顾仙侍再三劝说,坚持步行到延心宫。

帝君坐在延心宫等他,早有人通报大公子坚持不肯做御辇而要步行,他声色不动地放下朱笔,似笑非笑道:“去备了酥酪来。”

大公子一路行到延心宫,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好像随时就随昏过去。帝君赐了座摒退左右,才从书案后面出来与他同坐一席。

“这是你幼时最爱的糖蒸酥酪,来,喝点。”帝君亲手为他倒了满满一大碗。

奶白色的酥酪从壶中淌出,大公子盯着那股细流,无比怀念道:“那时叔父为了更正我的修行之道不许侄儿吃,可侄儿还是偷摸着吃。想来真是好笑,那时不懂事,多亏了叔父。”他接过帝君送过来的大碗酥酪,低头抿了一口,“还是幼时的味道。多谢叔父。”

“今日只是你我叔侄之间话些寻常,哪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是。”

帝君忽然沉沉叹一口气:“都是叔父的疏忽,害你遭受如此大罪……叔父有愧啊。”

大公子放下了碗,正色道:“正是叔父的养育之恩才有现在的侄儿,叔父对侄儿千年来的种种照拂,侄儿永远铭记在心。侄儿还记得年幼时候身体不好,是叔父亲自接了侄儿来延心宫照顾,一口一口喂侄儿吃饭,这份恩情,侄儿一辈子也还不清。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叔父若有什么地方需要侄儿去做,侄儿必当赴汤蹈火。”

帝君十分欣慰地一笑,“你有这份心,叔父就十分满意的了。只是叔父每每想起你,心里就不忍,只憾当初不察,以至于外面流言四起……”

大公子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跪下,“叔父,侄儿有一个请求恳请叔父能够恩准。”

“说

。”

“闻人氏嫁与侄儿几月来,一直勤勤恳恳,德行端方从未有错。唯一遗憾的便是不能侍奉家中老母亲,百善孝为先,侄儿恳请帝君能够恩准侄儿携妻下界,侍奉岳母直至终老。”

帝君轻不可见地微微笑了,只是面上还是那么庄严,他双手扶起大公子坐下,说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叔父岂有不恩准之理。只是若让你孤身下界,叔父是不放心的,叔父须得派人照顾你。”

大公子诚恳地说:“多谢叔父隆恩。只是侄儿此番下界并不是为了享受,既然是侍奉岳母,自当亲力亲为,才能显现侄儿和闻人氏一番孝心。”

“唔……”帝君点点头,“你说的有理。这样吧,叔父派些地精跟着你们,平日他们就化为山精草木,并不会对你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也不会惊扰到那些凡人。”

“是。”

闻人九在祁堇宫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大公子回来,心里暗自焦急。换了一盏又一盏的茶,却没有心思喝。祁堇宫虽然闭不见客,可不代表外面的流言蜚语飞不进祁堇宫的大门,帝君若有意要立大公子为太子,早几百年前就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现在外面流言四起,对现在的大公子来说,着实是险境。

等了不知道多久,素洗终于进来,轻声说:“娘娘,回来了。”

闻人九神色一松,快步迎出去。

大公子和去时的一样是走来的,回到祁堇宫的时候脸色极不好看,闻人九搀着他,细声问:“累了吗,可要沐浴休息?”他闭着眼无声点头。

帝君并未赐车驾送他回来,其实就是在暗示整个壶天镜——他不得君心。

水温刚刚好,不烫。闻人九屏退了其他侍者,亲手伺候他。她不轻不重地捏着大公子的手臂,力道适中,手法十分好。大公子脸色有些阴沉,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着了。闻人九动作更轻柔地捏肩,偌大的温泉池安静得只余下水流晃动的声音。

耳旁忽然响起大公子的声音:“我已禀明帝君,过两天我们就收拾一番下界去看望你母亲。唔,在你们凡间这应当叫归宁吧?虽然晚了些……”

闻人九下意识地看他,他的目光还是和平常那样温柔,仿佛刚才的阴沉只是假象,她先是惊喜无限地眼前一亮,随后想到什么,言辞之间有些迟疑:“可是……来去奔波,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大公子按着她的手握在手心:“这你无须忧心。你我即是夫妻,凡事自当荣辱与共。那是你的母亲,也正是我的母亲,作为子女尽一番孝心是应当的。若你想侍奉我们的母亲终老,我也会陪着你。”

一句我们的母亲直直暖化闻人九的心。只是他毕竟是壶天镜大公子,而母亲仅仅是个凡人,从人情上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可她依旧有些无法想象母亲受他照顾。

“你一日是我的妻,我便一日不让你受一丝的委屈。”

闻人九眼眶微微地红了:“我何德何能……”

大公子轻轻地抚摸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如润雨微扬:“你待我之心如磐石,不可转移,我又何敢负你殷殷相思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