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红颜独憔悴

一刹那深深的后悔充满了心里

然而那仅仅是一刹那,事已至此,无回头之路。

她的目光略微移开,却仍旧说道:“我对阿寒情根深重难以自拔……啊——!”一股大力自胸口传来,紧接着心口剧痛,她整个人都飞起来而后狠狠撞在柱子上,喉头一阵闷热,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阿九——!”不仅是无怀寒,慧瑞也变了色。

她发现自己不能再隔岸观火下去了,于是嚯地站起来,一把拦住无怀矜,“矜儿!”同时指尖催动咒语,想让他平静下来,却发现他的指尖无故有伤口裂开。闻人九大吐鲜血,他的指尖也血流不止。

指尖咒……

她沉默有片刻,道:“你杀了她,后悔的也是你自己。”

无怀矜面色通红,双目像被血染过一样,他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身子,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这悲愤到极致的模样,是慧瑞从未见过的,她暗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矜儿,无论如何真相已大白,元后既然亲口承认,此罪难免。”

闻人九捂着胸口坐起,很缓慢地抬起头,对上无怀矜的眼睛。

一刹那整个胸腔都像被撕裂开来一样痛。

他们在一起三年有余,然而开心的日子加起来,却连一半都不到。她知道他的梦,知道他温善表面下的野心,她是唯一一个走进他内心的人,甚至连当年的璇玑也从不知道那么多。何以到了如今,两人却似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费力地站起来,身子却一阵剧痛,复又摔在了地上,无怀寒想去搀她,却被慧瑞一个定身咒定在了原地。他愤怒地看了眼慧瑞,然而被慧瑞一个冷冷的眼神将愤怒逼了回去。

闻人九艰难地跪行到他身边,费力地抓住他的袖子,抬起头看他,声音极轻,却一字一句十分地清楚:“你已如愿以偿,美人、江山,我不欠你什么了……你若要杀阿寒,也杀了我吧。”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刀戳在无怀矜心上。

无怀矜狠狠地抿着嘴,突而失去理智,抬脚将她踢倒在地。若非慧瑞眼疾手快出手卸下了他大部分的力量,闻人九此刻恐怕已经心脉尽断。

无怀矜指尖的血像雨水一样滴下来,很快在地上洇成一个血滩。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闻人九,眼泪已经干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悲愤到极致已是面如死灰。

他抬起手,每一个字就像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闻人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收回你说过的话。”

闻人九半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整个大殿里静得只能听到闻人九痛苦的喘息。

慧瑞眉头皱得死紧,突然厉声叱道:“够了!像什么样子!”她道,“闻人九贵为元后,却做出此等悖德之事,不配做元后!按壶天镜之律,应生受天雷劫,魂魄投入六畜轮回道。”她回头看着无怀矜,声音冷了几度,“帝君以为如何?”

无怀矜静默很久很久,最终凉薄地看了眼她,拖着仍旧流血的手走上玉石阶梯,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人。

“无怀寒,终身不得再入壶天镜!”

“闻人九,念在曾生养宁瑜有功,免死,夺去所有修为……遣返回乡!”

慧瑞眉头松展开来,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闻人九……

很快

有侍从上来带走了无怀寒和闻人九,无怀矜负手阴戾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远远地离开了延心宫,才一闭眼,再度落下泪去。

慧瑞没有留下多余的一个字,向他微微一点头就告辞离去。

他慢慢地蹲下去,最后颓然坐在地面上,靠在冰冷的柱子上……

身侧一暖,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香味扑入鼻中。璇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很轻柔地说着:“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

她自始至终坐在后面,虽没有预期中要了闻人九的性命,但是遣返回乡,也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璇玑……”无怀矜失声痛哭起来,更紧地抱住璇玑,就像一个年幼受伤的孩童扑入母亲的怀抱那样……

日子如窗外飞絮一样飘远了,第二日就是被遣返回乡的日子,元后宫的守卫依旧严。闻人九坐在窗户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飞花草木,心里宛如被掏空了一切。

胸口的伤一直未好,连日来时不时作痛,厉害的时候整晚都睡不着,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不可遏制地想到无怀矜在大殿上的样子。

或许他是真的非常爱自己吧……

有时候她也偷偷地想,自己不是赝品,也在他心里占有比璇玑更重要的地位。

可是这个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从她步步紧逼要求他杀了自己的时候,从她假意透露给璇玑——无怀矜唯一忌惮的是慧瑞公主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她要离开这里!

然而真的到了那一刻,她却涌出许多不舍来。

在殿上的时候她很明显的说了谎,真正让她情根深种,永远都不会背叛的人是他,即使在最恨他的时候,她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来。

脑子里纷乱如麻,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无论是喜悦的还是悲伤的,都像一场戏剧一样在脑海里吵闹不休。

院子里的芍药花随着微风来回摇摆着,印入她的眼帘,十分的妖艳美丽。这样的红色,和他们成亲时候的红烛一样红。她想起成亲那晚,那杯最遗憾的合卺酒。

凡间有句老话:新婚夫妻之后喝过了合卺酒,才能白头到老……

素洗拿着药走到她身边,想催她喝,然而闻人九却盯着窗外摇曳的红芍药,很轻地说:“素洗,你能帮我找两杯酒吗?”

素洗如临大敌一般:“阿九,你要酒做什么?你是不能喝酒的!”

“我只是,想尝一下合卺酒的味道。那一晚,他没有陪我喝。”那时候的他,真正地视她如赝品、影子。

素洗沉默了有一会,才将汤药放在一旁,郑重地道:“阿九你放心,再难我也帮你要道这两杯酒!”说罢匆匆出去了。

找两杯合卺酒并非难事,素洗施了隐身咒,很快就取到了。她小心地捧着酒进寝宫,却见闻人九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前书写什么,她来的时候正落下最后一笔。

“阿九,你看!”

闻人九走过来望着两杯清酒,将信递交给她。

“素洗,我……想见矜最后一面,请你务必帮我交给他。”

素洗盯着字迹秀美的封面,良久才说:“你既然要走,何必再多做纠缠,我怕节外生枝。”

闻人九遥遥望着窗外的天空飞

絮,“我自闲时亭与他第一次见面,也想再去一次闲时亭,也算落得个善始善终,就当这一切只是做了一场梦。他我再无遗憾吧……”

素洗最终还是去了,然而直到天黑,却都没再回来。

夜色沉沉,星光黯淡月色朦胧,冷风阵阵。她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晚上,偌大一个寝殿安静得仿佛死去一般……

天光渐渐地亮了,直到鸟声啼啾,窗前的红芍药还像昨天那样的艳,她才呆然地起身,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桌子前。

那两杯合卺酒静静地躺在上面,一低头就能倒影出她的模样,一晃眼仿佛当年刚刚成婚的自己。

她轻轻执起一杯,低头看了久久,一饮而尽,紧接着执起另外一杯仰头喝光。

“可笑我竟……”未完的话再没说出口,一行人推门而入,为首的冷冷地宣读无怀矜的诏书,最后上前一步,道:“闻人氏,时辰已到,快随本将走吧!”

她最后看了眼寝宫,毫无留恋地随着那人离开了。

她是戴罪之身,并无资格从因生洞走。她的路,将是被带到壶天镜的另一个出口,夺去所有的修为,而后抛入凡尘。

高空的风云冷得仿佛被冰雪冻过,失去了仙力庇护的闻人九很快冷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等她被投入凡尘,身后刮起一阵暖风,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慧瑞公主和素洗站在身后,而押着她的将领远远地退开去。

惊诧之余,她十分周全地行了一个礼。慧瑞点点头受了,走到她的身边,轻轻传递些许仙力,助她避过恶寒。

“以这样的方式摆脱这一切,我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闻人九沉默地点点头,心知当日在殿上她虽出口咄咄逼人,却是在联合自己逼迫矜松口放她离开。她屈了屈膝,轻声地说:“多谢公主。”

素洗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殷切地看着她:“我已求得帝君,随你一同返回凡尘。阿九,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

云下三千凡尘,万里江山绵延不绝,只要轻轻地一跃,一切都会回归原位。

狂风吹得她衣袂狠狠飞起,眼前视线阵阵模糊。她仅仅迟疑了片刻的功夫,便一闭眼,毅然决然地纵身跃了下去……

起风了,吹得大袍猎猎地响,天空白云瞬息变幻,如白云如苍狗。

无怀矜极慢地走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偶尔行过一两行侍女,见到他皆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

这偌大一个延心宫乃至整个壶天镜,都已经是他的了。谋划了多年的帝君之位如今终于到了自己手上,而如今……却满心都是疮痍。

不知不觉竟到了元后宫,他慢慢地推开寝殿,心里隐隐还在期待什么,然而寂静的一切让他隐隐的期待成空。所有的一切都端端正正地放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一下。唯有桌上两个空了的合卺酒杯被孤零零地遗落在此。无怀矜盯着那两个酒杯看了很久,心头突似被什么堵住,阵阵作痛。

他逃避一般地走到书案前,一方镇纸下面被好端端地压着一张花笺,一行秀丽的字一下子攥取了他所有的目光,他移开镇纸。

——半醒微酣时,仍在迷时梦。道我仙境好时光,蝶舞飞花梦一场。

一阵清风袭来,信笺无声委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