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相约梨园

傍晚的宫道清清冷冷,宫道两旁的花树各自发出灵光,照亮了整条宫道。

璇玑还沉浸在看戏时的气氛,突然伤感,“姑姑怎么变了这么多……”

“她不是你姑姑。”

“什么?”

大公子神色微变,藏在暮色中并不是很明显,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璇玑猛一下停住了脚步,拽住大公子的手,“矜,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她道,“你太奇怪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好像失了魂一样!”又忍着做出关切的模样,“是为了她吗?”

大公子沉默不语,她心里一空,便知自己猜对了。

“矜,她已经走了,你再失魂落魄有什么用,若真有心就把她找回来,好好地弥补她。你这样,我心疼。”

大公子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轻轻拥住她:“对不起……你和她,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

回到祁堇宫,璇玑躺下就睡了,他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阿九明显是记得一切的,帝君那一番话,看似也知道阿九的身份。那这是为什么?阿九为什么要假扮清妃,还是说她答应了帝君做他的妃子。她……是不是想报仇……是不是,恨着自己?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大公子心里如刀绞。

芙蓉花筑一定是有人对她下手,那个人又是谁?如今她看似风光,却早已陷入危机重重。

他枕着手臂,取出压在枕下的一对玉簪,清亮的月光隔着窗户缝透进来,照在玉簪之上,温润清雅。他闭上眼想象她戴上发簪的模样,木叶飞霏之下她笑得如花温婉,可那再也回不去了……

壶天镜日日春光好,百花开尽,奇香摄魂。闻人九新梳妆完毕,镜中人曼华妙立,越是假扮清妃,模仿她的习性做一切,有时候真的会迷惑,自己到底是谁。

清秋掀帘走进来,送来一封请帖,是无怀寒请她过去一叙。

闻人九拿着请帖考量了一会,将请帖交回去,“就说我身体不适,好意心领了,回头你把那一串鲛珠手串给他吧,就当是赔礼了。”

整个相知馆上下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清竹,清秋虽近身侍奉,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以前也是侍奉过清妃的,闻言有些不忿:“二公子对您一向不敬,您不去是应该的,何必再送那么名贵的东西。”

闻人九笑了笑:“做好我们份内的事就好了,这样才不落人口实。”

刚近芙蓉花筑,就见无怀寒远远地站着,一向在壶天镜畅通无阻的他,第一次被人拦在院子外,心情颇为烦躁。闻人九想避已来不及,他看到她几步就走了过去,十分地不耐烦:“有事同你说,你怎么扭扭捏捏的,怎么?还怕我害了你!真是小人心肠!”

不等闻人九开口,清秋先按耐不住:“二公子,好歹娘娘也是您的母妃,您怎能如此无礼?”

“小小丫头,放肆!”

清秋摄于他的气势,一时不敢言。

无怀寒道:“

还请母妃过之一叙,我有重要的话要与你说。”又对清秋说,“你不必担心,你的清妃怎么离开的我就怎么送她回去!”

闻人九一把按住清秋,示意她闭嘴,对无怀寒一笑:“那好。”

壶天镜并不小,真要算起来也有两个靖阳城那么大,他带着闻人九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每次闻人九一问去哪里都会被他唬着脸冷回去。她也就不问了,然而这路越走越熟悉,待回忆起来时,已站在闲时亭边的竹林外。

净池清许,鸥鹭飞掠,点点涟漪泛起……

闻人九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沉了一沉,而后更深了:“阿寒,是谁要你带我来这的?”

“母妃一去不就知道了?”

闻人九挺直了背,笑出声来:“你对你哥哥,一向如此言听计从吗?”

无怀寒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祁堇宫的别院,壶天镜的偏远之处,清妃之前应该从未来过才是,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的地方。

“阿寒,你虽然重情重义,但是心思上,总是输了你哥哥一截,日后如何是好?让帝君如何放心呢?”

无怀寒最恨别人挑拨他和大公子之间的感情,在他眼里,大公子不仅是好兄弟更是知己。

“你挑拨完母妃和父君又想来挑拨我和哥哥?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闻人九不欲与他多说话,转身就要走。身旁忽起微风,挟着一两片竹叶悠然落下,她昏昏然便失去了意识……

一觉睡得极沉,梦中纷乱繁杂犹如走马观花,既有少女时的清苦难捱,又有初入壶天镜时的雀跃,一会是母亲在冬夜里煮团圆汤喝的情景,一会儿又是祁堇宫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而后亲儿死母辞世、天崩地裂……她活了不过短短二十三年,却像活了一辈子。

梦魇就像巨大沉重的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明知这就是梦却怎么也无法醒来,等拼尽了气力睁开眼,整个人却虚脱一般没有气力,徐徐微风带着暖意掠过亭子,她出了一身的汗。

小小的闲时亭,只有她和大公子。

“……!”她猛地要坐起来,却被大公子更紧地抱住,动不得一分。

“别动,阿九别动。”大公子轻轻俯下身去,贴着她的脸闭上眼,尽是失而复得的欣然,“我很想你。”

闻人九安静了片刻,睁着眼望着亭子顶描着的四君子彩画,用清妃的语气道:“矜儿,放手。”

大公子冷笑一声不说话,手却更紧地勒着她。闻人九沉默了一会,突然看向他的背后,讶异之色:“璇玑?!”

大公子呆了一下,而后突地回头看去,身后微雾朦胧,哪里有人影。紧接着怀中一空,须臾之间闻人九已飘然立在几步开外。

她敛了笑容,微愠:“矜儿,我如今是你的长辈,方才之事,我只当你是糊涂了。”她不再与他多说,转身就走。

“阿九——!”大公子几步追上她,脸上冷汗涔涔,抓着她的手力道十分大,“你别走!”

阿九,你是恨我吗?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他万分地愧悔,这让闻人九微讶,心里顿时酸楚难忍,微微别开头去。

“我一直想我们的过去,我每天只能拿着簪子想你。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太多。只要你解恨,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只是求你……别和我撇清关系。”

他什么时候这样低姿态地和人说过话,他一向是那样地温雅,犹如明月。

可是这个地方、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曾列为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她满是美好回忆的地方,只是他缅怀旧爱的所在。他在这样一个地方挽回自己,是不是太讽刺了?

闻人九深深吸了一口气,拂开他的手,“矜儿,你是不是喝多了?我是你的小婶婶,我是清妃。”

大公子深深地看她,神情专注得就像天地之中只有她。

那样专注的眼神,也曾出现在闻人九的眼里。如今她真的只剩下绝望了,她付出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儿子、母亲以及祁堇宫的地位,都已经没了。

她哪里还有去处,也只有帝君那里,还剩着一小片阴影。

“阿九,只剩我们两个了,你何必再说这些,何必再往我心上戳一刀?”他微微弯下腰,神情十分地痛苦。

“够了!”她突然极不耐地喊,“你的阿九……现在不是好好地在祁堇宫吗,何曾丢过?”

大公子一时无话,闻人九绕开他径直往外走,却发现一动不能动,禁身咒特有的微香瞬间布满全身,她霎时变色。

“无怀矜!”

大公子走到她面前,站定。他高出她一个头,一低头就能看到她,他十分地温柔,“你就算再不承认我也知道你就是我的阿九,你怎么会是清妃?这太可笑了……璇玑的事我会处理好,只要你回来你就是我的元妃,你的地位永远不会动摇!”

闻人九遥遥望着远方微雾红莲,波澜泛漪。她记起刚刚落在帝君手上时,为了让她死心,帝君说过他娶她的真正目的,尽管她恨过,却不得不承认那都是事实。

大公子说的对,她的确恨他。

她微微眯眼,回忆里的委屈愤怒一下子就将理智淹没,“你同我成亲,只是为了璇玑回来之日,可李代桃僵是不是!”

大公子愣愣地看着她,彻底无言以对。

异香骤然消失无影无踪,闻人九猛地抬头,行动自如。大公子惊讶她竟这么快就破除了禁身咒,闻人九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语带双关:“同样的地方我不会摔倒第二次!”她又补充道,“你说的对,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大公子没再拦她。

他一直以为很多细节她是不会知道的,比如当时与她成亲的真正目的,比如靖阳城的那一片星夜……在他真正爱上她之前,她一直都是别人的影子,甚至他也想把她永远地当作影子。

迎着风,他心如刀绞。

祁堇宫一切还是旧时风景,千年不变。他终于如愿以偿找回了璇玑,却寒透了阿九的心……

(本章完)